尕果故事之彻夜转经筒

文|尕藏才旦
我们村有一项传统叫做“嘛尼参果尔”Mani mTSan sGor，就是转一整晚转经筒,也可以说通宵转经。通常是七个经筒一起转，从太阳落山一直转到太阳升起。村民们相信，这样做，功德可以成倍地增加。
这个传统据说是和宗喀巴大师有关。对藏族牧区来说，农历10月是“黑月”，大家都在这个月里宰牛宰羊作为“冬肉”，为冬天储备粮食。宗喀巴大师怜悯这些被宰杀的牛羊和积累恶业的人们，于是选在农历10月底圆寂，让人们在诵经燃灯祭奠和纪念他时，也能为这些牛羊积累功德，同时也为自己和众生消解恶业。
这个月底，每家每户都会轮流抽出时间来进行这个活动。只要一户人家宣布进行这个仪式，其他人家都会带着转经筒到他家来帮忙诵经祈福。
“尕果，赛落叔叔家今晚有“嘛尼参果尔”，他希望我们家至少去一个人帮忙，你吃饭后就去吧！”一天下午当我放牛回来，妈妈对我说。
“哦呀！要不要带我们家的大转经筒去。” 我顺便问。
“哎！我差点就忘了，就是要带大转经筒过去，他可是说了。”妈妈着急地说。
其实，我非常乐意去帮忙。我是家里的长子，这些事情理当由我去参加。我一直被妈妈催促着动身，因为必须在日落前赶到那里。
奶奶说，她已经念了一万遍嘛呢（六字真言），嘱咐我送给赛落家。妈妈说，她今晚也会念一万遍嘛呢，送给他们。
我依旧穿着五年前爷爷为我做的那件羊皮藏袍。虽然早已破旧，但十分暖和、舒服，它为我抵御了五年的风雪。我拿着家里的传家宝——转经筒，一肩将它扛起，叫上普日，一起朝着大概有2公里外的赛落叔叔家走去。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带着自家的转经筒来了，太阳还没有下山，所以他们可以不用正式开始，坐在各自的位置，喝茶聊天或者相互开着玩笑。男人相互开玩笑是牧民们的一种生活部分。男人都被安排在火塘上方，也就是佛龛摆放的地方，这是尊贵的位置。女人则被安排在对面，取食物照顾大家比较方便。女人们忙着做一些那晚要用到的食物准备工作。男人们不做别的事情，就忙着做相互“斗语”来开玩笑，整个房子里满是哈哈大笑的声音。
“呀, Qiao Ton dang ni (意思是你来了吗） 你们家拉姆奶奶近来身体怎么样？”坐在房间右角床上正在转经轮的赛落叔叔问道。
“我奶奶这些天来一切都很好，她说今晚要为你家念两万遍嘛呢。妈妈说要转一万遍。”我告诉他。一般没来参与转经的邻居老人会托人“带去” 自己念的嘛呢。
“哦，那很好，向她们转达我们的谢意。”正在为我们准备奶茶的婶婶和叔叔说道。她把油炸馍馍和奶茶端到我们的前面。
“我妈妈让我告诉你们，她今天不能来了，因为小妹妹感冒了，但她把她的转经筒叫我带来了。”我补充道。
“没事没事，你来了就行。” 朝毛吉婶婶微笑地说，顺便去佛龛前面开始燃大的酥油灯。平时晚上一般点燃的是小的酥油灯，大概一到两个小时就会点完；特殊的日子会点大很多的酥油灯，燃完需要整整一晚上的时间。
此时的屋外，赛落叔叔家的男孩们忙着拴牛，女孩子们开始准备晚饭。等到太阳落山，全员开始转经。赛落叔叔从佛龛上方拿出自己天天诵的经书，他的妻子在佛龛中央，也就是佛像跟前点燃了三个大酥油灯，然后念诵她小时候从奶奶跟前背过，现在也天天念的《绿度姆经》，同时往佛龛磕了三个头。来帮忙的邻居朋友里面会念经书的开始大声念诵，不会认字的也开始拿随身带的佛珠念嘛呢、转经筒。没人喧哗，房子里瞬间变得很肃静。
大概两到三个小时过后，大家有点疲乏了。有些人一边转着经筒一边喝着茶，有些念嘛呢顺便聊着天。十二点左右吃宵夜，有肉和蔬菜制成的汤，有特意准备的油炸馍馍，奶茶，糖果等。
对我们小孩子们来说，晚上去别人家转经筒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因为冬天不像夏天，有那么多外出的机会。冬季草场里，虽说邻里之间的距离一般都不是很远，但是放牛放羊都是在自家特定的铁丝围起来的围栏里，于是小朋友们一起玩的机会很少。去邻家转经筒的时候，几乎相邻的孩子都能见着，并且去那里能吃到糖果、奶茶等好吃的东西，所以有转经筒的活动我经常去。
我坐在赛落叔叔的二儿子旦巴尖措（小名叫旦阔）的旁边，他比我大一岁，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他和我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是小学生，并且已经上二年级了，而我，还没有入学。那天我们一起聊天一起转经筒。我喜欢和他聊一聊有关学校的事情，他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讲给我听，我用羡慕的目光看他，认真听他在学校的一言一行。我们轮流转一个经筒，我转经时他给我倒茶，还给我拿那些盘子里的糖果。那天晚上我吃了很多糖果。
转经筒不许在翌日日出前停顿，所以大家轮流转经和吃饭。午夜比较瞌睡的时候，大家相互开个玩笑，用讲故事、猜谜语等方式来活跃氛围，热闹一下现场，抵消时不时来袭的睡意。这样的“小插曲”，总是让人很开心。
那天和往常一样，晚上一两点左右大家都开始有些瞌睡了，话也少了，精神也没了，有些人的经筒转得摇摇晃晃了。有些精气神很足的人指着他们笑，有些调皮的人拿点冷水往正在瞌睡的人的脸上撒。
“ 看起来有些人瞌睡了，接下来我们进行分组，不然最后大家都坚持不住。一部分人先睡三小时，他们起来后其他人换一换，这样大家相对轻松。”坐在炉子旁的拉白叔叔开口了。
“对对，我要睡了，实在坚持不住了，你们也轮流睡，不然大家会累坏的。” 赛落叔叔的妻子说。
大人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尤其是女士们要睡，明天还有很多家务要干。” 她继续说。在转经筒时，女人一般睡得早一些，因为第二天各家确实还有很多家务要干，不像男人们可以补一整天的觉。
人数充足的情况下，大家会轮流休息。男人们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尤其是人数不多但经筒多的时候。如果有人通宵“作战”并且不打瞌睡，大家便觉得他很“厉害”。有时候当晚有好些十几岁的男孩子，无形当中产生了“竞争”意识，为了“男人”的尊严暗暗较劲，凭着血气方刚做好“熬”一通宵的准备，都硬撑着不瞌睡。
那天晚上我也跟其他人一样特别瞌睡，但坚持打通宵转经筒了。一刻也没睡觉，天亮了后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早上日出后在他们家一起吃饭后大家散了，我们走的时候超姆奶奶给我们几颗糖果，我拿上自己的转经筒回来后，把那天晚上转经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啊妈和奶奶。虽然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了，但我没有去睡觉，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要去看牛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社会变了，牧民同胞们被异地搬迁了，从此以后人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也开始变了，很多有意义的这些传统文化也只能保存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种记忆文化。
尕藏才旦，笔名牛头部落汉子，藏族、青海泽库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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