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慷慨激昂的主持人

西安曲江文化区
前段时间,西安的一则电视问政节目火了。西安市高陵区交通运输局局长刘鹏武在回应黑车问题的时候,遭到主持人接连质问。在中国的媒体语境下,这样的质问实属罕见。
嘉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摩的和黑车出现?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坐?仅仅靠「堵、抓、管」有用吗?
刘鹏武:为什么出现这么多黑车,黑车为什么会有市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将进行全面调研,制定系统整改办法。
主持人打断刘鹏武讲话,「等一下,您当了多久的交通局长了?」
刘鹏武:三年了。
主持人:三年了,这些问题还用现在再重新调研?为什么有这么多黑车、为什么有人坐黑车?您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了刘局长,您不知道吗?
刘鹏武沉默了几秒,断断续续说,我知道……但是在调研过程中,很多问题可能还不是很详细……这一次借电视台这个机会,通过曝光,力度加大,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主持人:刘局长,给您一个建议。调研的重点不在这个方面,应该调研我们内部,为什么管不好这么一个具体的问题?是不会管、不想管,还是不敢管?是能力不足、态度不端正,还是有畏难情绪?这三个问题调研清楚了,您前边的问题不管清楚不清楚,可能都迎刃而解了。
节目播出后这个片断引起轰动。交通局长的昏聩无能,通过电视节目表现得淋漓尽致。电视主持人直言敢问敢于担当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很多人都在谴责庸官,赞美主持人。
倘若是十年之前我刚刚大学毕业(我也是学新闻出身)的阶段,我也许会感到兴奋。新闻人多少都有理想主义气质。能解决现实的问题,推动社会进步,谁能不想呢?况且还是以如此霸气的方式,简直是一种诱惑。
现在的我不容易被言语措辞打动。除去新闻理想,更要懂得现实,观察更多,思考更深。比如这一则精彩的「主持人硬怼交通局长」,我注意到双方的表达都有潜台词。
交通局长刘鹏武言语踟蹰,吱吱唔唔,不过却能看出他想说的是:黑车这个事,没有那么简单。黑车是有市场需求的,整治需要系统的方法——只要你不认定他是在打官腔,他说的确实是这意思。
主持人慷慨激昂,你们压根是明知道却不管,不是不想管,就是不敢管,你们内部有猫腻。你们要是敢问,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
如果读者不认同我的解读,可以返回去咀嚼那几句对白,体味一番,基本能勾勒出这对话两人的特征。
刘鹏武是一个了解现实,迟疑缓行,对市场现状举棋不定的官僚;而主持人则是激烈的管制主义者,他主张政府采取强有力措施,扫除市面黑车现象。
让我选边站的话,我会倾向听一听交通局长还能说什么。至于立场坚定、情绪激动的主持人,我对他抱有更多怀疑。我认为他对市场更加无知,造成的灾难更大。
西安为什么有那么多黑车?因为有市场需求。公交车和出租车太少,市民打不到车,当然要坐「黑车」。市场需求就在那里,无论怎么打击都不可能消灭。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有没解决方法呢?最简单的办法,将「黑车」合法化,将他们纳入秩序之内。增加网约车供应量,一旦车辆增加,价格降低,「围堵」在汽车站外的黑车也会大幅减少。政府只需做好管理和划界,根本无需打击。
过去两年西安市官方走正是完全相反的道路。2016年10月,西安市出台网约车管理征求意见稿,规定西安网约车需为陕A牌照,排量不低于2.0L或1.8T。后来新政出台,条件放宽,开网约车仍需「西安市户籍或居住证」。综合各种条件,西安网约车新政被称为「史上最严」。
西安在降低户籍门槛,吸引人才方面,走在全国前列。西安的网约车市场依然属于全国最严。能在西安落户的人,却没资格在西安开网约车,这才是主持人该责问交通局长的重点。
可惜,那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思路是管制主义。他认为,黑车带来「乱」,为什么没治理?交通局是没决心还是没能力管,你们是不是内部有问题?
面对主持人硬怼,官方很快给予反应。当地政府成立打击非法营运车辆管理办公室,交通、交警、城管等部门联合执法,开展「打击非法营运及违规违章车辆」专项整治行动。
仅仅三天时间,西安高陵区就出动执法人员500多次,驱离疑似非法营运车辆60辆,查扣摩的130辆、黑车9辆。当地政府说,要知耻而后勇,把专项整治搞成长效机制。
他们所抓「摩的」「黑车」都是什么人?用最朴素的语言来说吧:他们只是在大冬天的冰天雪地,为出行人提供服务的普通人。他们没有伤害人,而是赚钱,甚至可以说在帮人——市场机制下,赚钱也能提供帮助。然而他们的行为被认定为非法,仅仅是因为:没有牌照。
谴责「黑车」的人通常分两种:一种是牌照受益者,比如出租车司机。「黑车」抢了他们生意,当然希望铲除而后快;还有一种是盲目的法条主义者。法条怎么写,就以此判定对错。至于事情的本质,他们认为无关紧要。
西安高陵区的整治行动,还包括几项:优化公交路线,增加公交供应,甚至提供免费公交。这样的做法有效吗?我想,相比「点到点」的汽车接送,公交线路不能真正满足很多人的需求,「黑车」仍会有很大市场。也就是说,政府部门在这方面的资源投入,效率并不高。
明明有更好的方案:鼓励平台对「黑车」收编管理,降低网约车准入门槛,直至放开网约车限制,增加市场供应,降低市面打车价格。政府要做的事情,仅限于打击犯罪,保护司机和乘客的权益。
如果我是主持人,我会提问:为什么西安老百姓打车难打车贵,到底是什么在限制供给,提高价格?什么时候可以增加网约车的数量,外地人也可以开网约车?西安在欢迎外地人前来,为什么西安交通部门却千防万防?西安是要做一个开放的城市,还是一个封闭的城市?
我觉得,只有这样的质问才值得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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