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文学》第145期 张爱君 原创小说:殷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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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 家 兄 妹作者:张爱君 审核:陆永军 编辑:秦辉
老殷家住在村西头,解放前家中有几十垧地,拴了两套马车,农忙时雇过几个伙计,土改时被定为地主。殷家共兄弟俩,老大年轻时在奉天做事,经常出入烟花巷,染上梅毒,过早离世。老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农活样样精通,人很聪明,讨个老婆不但人很清秀、端庄,为人也善良贤惠。生有一双儿女,哥哥叫长青,妹妹叫桂琴。长青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浓眉大眼,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妹妹高挑个儿,细细腰,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人们都说老二说了一个好女人,养了一双好儿女,老二每听到这些话,脸上就显出美美的笑容。可他心里也很憋屈,长青已快三十,桂琴也二十好几,只因成分不好,两个孩子都没成家,这已成了他几年来的一块心病。 殷二这几天睡不着觉,原来听说临村的几户成分高的用三家拐的换亲方式联姻了,他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心眼也就跟着活动了起来。而且前些日子一个远方亲戚是答应过帮他串联这件事的,也不知怎样了,心里总是火急火燎的。芒种正值铲地时节,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殷二两口子勿忙吃完早饭就去邻村亲戚家了。桂琴看父母走远了,紧忙梳洗打扮一番,把小米饭装进饭盒,又把香喷喷的干豆角炖土豆装进另一个饭盒,上面放了两个剥了皮的煮鸡蛋,用一块纱巾包裹好,捧在怀里,把两条齐腰的辫子甩到后面,迈着轻盈的脚步,顺着门前的小路向远处走去。蓝蓝的天上没有一块云彩,路旁的小草随着微风摆动着柔弱的腰肢。成群的小鸟栖息在树上,直着脖子用自己的语言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孩子们用树皮拧成的叫叫的呜哇声。一想起正在自留地里干活的大生,桂琴的心跳就加快了起来。他们俩孩时在一起玩耍,上小学中学时一个班,早已情投意合,前几天他们是在水库旁的大树下私定了终身的。
今天的太阳真够厉害了,大生那雪白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又一片,远远看见地头树林边那再熟悉不过的窈窕身影时,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急忙放下锄头迎了上去。看见大生那汗浸浸的脸,桂琴把手绢递了过去,把饭盒拿了出来,打开盖子。此时的大生肚子早已叽哩呱啦地叫个不停,冲着桂琴笑了笑,于是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桂琴看着大生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想着将来就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心里别提多么幸福了,但一想到大生家是贫农,还有他爹妈那两张铁青的脸,心不禁揪了一下。谁知道他们的婚姻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殷二两口子从亲戚家回来了,三家家长已经见了面了,那两家的大人长相极一般,尤其是儿子未来的丈母娘那两颗露在唇外的大板牙,着实让人看了不舒服。也不知他们的儿女是什么模样,因自家的孩子长相是百里挑一的,所以殷二心里没底。但又一想,儿子要有个家,殷家要留后,也就无奈签下了那份合同。
吃完晚饭,殷二把长青、桂琴兄妹叫到跟前,把去亲戚家订亲而且签了合同的事说了出来。桂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殷二板着脸又说了一遍。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桂琴惊恐地喊着:“我不同意!”殷二怒吼着:“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事我说了算!”只见桂琴一转身冲进自己的屋里,趴在炕上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和大生在一起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看露天电影浑身冷的发抖时靠在大生那温暖的肩膀上,挖旱河分月饼,大生舍不得吃把自己那份偷偷地塞给自己。他俩的事大生父母早有耳闻,他们坚决反对儿子和地主家的闺女交往,但大生还是坚定不移地跟她好。可转念又一想,父母为这个家辛苦大半辈子,父亲的腰已经弯了,母亲还患有风湿病,手指已经伸不直了,他们为的就是这个家,为的就是儿女将来有个着落。看看别人家像哥哥这么大年龄,孩子都上小学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哥哥依旧孤单单,虽然村里也有姑娘很看中哥哥的,但还是被该死的地主成分给吓住了。哥哥如果打一辈子光棍,老来无依无靠,该有多可怜啊?殷家因此断了后,那又意味着什么?父母是死不瞑目的,桂琴心里乱极了。
殷二媳妇今天起的非常早,她边做饭边心里惦记着桂琴,这个死丫头昨晚不知哭啥样,想起来又心疼又无奈,做好了饭,她敲了几次门,屋里没有动静。三个人坐在桌旁刚端起碗,见桂琴从屋里出来,两只眼睛成了两个大红桃。长青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妹妹,见哭成这样自己不免愧疚地低下了头。因为桂琴与大生好他是早就知道的,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呢?如果地下有缝,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又一想堂堂的男子汉,干嘛非得让别人为自己做出牺牲呢?他抬起头猛地站起来:“爹、妈,我这辈子也不想结婚了,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别难为妹妹了!”边说边冲向门外,桂琴急忙追出去,拽住哥哥的胳膊,哀求着说:“哥,我同意了,咱别叫父母为难了”。雨足足下了一夜,清晨,黑压压的乌云像一块幕布齐刷刷地向天边拉去,露出蓝莹莹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洒满大地,被雨水洗过澡的庄稼显得格外翠绿,宽大的玉米叶子上几滴水珠在来回地滚动着,到处散发着雨后泥土的芳香。路两旁开满了牵牛花,两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微风吹过,一只蝴蝶随风飘走,另一只在空中徘徊很久,才向不同的方向飞去。
桂琴顺着小路来到大生家门前的大树下,远远就看见大生挽着裤角,肩上扛着铁锨走了过来,见是桂琴笑着说:“昨天下了一夜雨,后园子被水淹了,我去放水了。”说着话已来到门前,桂琴犹豫地站住了,大生猜出桂琴的心思,“屋里没人,他们还在园里忙呢。”边说边开门,走进堂屋,拿过一个凳子让桂琴坐下,桂琴没有坐,只是把身子轻轻地依在桌旁,低着头,欲言又止,在大生的一再追问下,桂琴含着眼泪把父母换亲而且签了合同的事说了出来,大生听罢急忙问:“你打算怎么办?”“我同意了”。桂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大生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把抓住桂琴的手,刚想说话,门吱一声开了,进来的是大生的妈,看着眼前的情景,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桂琴骂到:“你这不要脸的,勾引人竞勾到我们家来了,模样再好也没人敢要,养出的孩子当不上兵,上不了大学,嫁给谁家坑谁家!”桂琴听着这话,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冲出门去,大生紧追出去,大生妈见状急忙赶了出来,大声叫着:“大生,你给我回来!”大生望着桂琴远去的身影,双手捧着头顺着院墙根无奈地蹲了下来。殷二这些日子心里总是不踏实,看着桂琴憔悴的样子,人也瘦了一大圈,他既心疼又害怕,怕夜长梦多,更怕桂琴和大生再做出点什么事来。便约亲家把嫁女的日子定了下来。
天还没亮,大生就起来了,昨晚一直没睡,两眼布满了血丝。今天是桂琴出嫁的日子,他轻轻地走出家门,顺着隐约可见的蜿蜒小路走到了那棵见证了他和桂琴的幸福和爱情的大树下,从衣兜里拿出半盒香烟,那是他昨天从供销社买的,他本不会吸烟,昨天夜里胡乱的吸了半宿,他用不熟练的动作又点着了一支。东方露出鱼肚白,一会儿,白色慢慢地变成淡淡的红晕,渐渐的万道霞光映红了天边,太阳从后面探出头来,大地刹时变成一片金黄。大生扔掉烟头,站了起来。村口的路上,一辆送亲的马车疾驰而来,车上坐满了男男女女,大生看见了车中间的一个小红点,那不是桂琴吗?他两眼死死地盯着,似乎看到了那双美丽的满含泪水的眼睛正在远远地、不舍地朝这边望着,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痛,眼前一点点儿模糊起来,他用手背擦去泪水,再仔细看,车已经远去了,一会变成了一个黑影,渐渐地消失在长长的天际里。闷在屋里几天的大生背着简单的行李从家里走出来,他要去投奔远在北山里林场的姑姑家。露珠打湿了他的鞋尖,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柳树林,他停了下来,这是他和儿时的小伙伴捉迷藏的地方,如今那些伙伴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有的正在谈情说爱。穿过树林来到水库旁,阳光照在水面上,金光闪闪,清风吹拂着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那还是前年的夏天,天气闷热,邻居家的孩子二丫和一群小伙伴在水库边的浅水里嬉戏,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水库底下的深坑里,人一下子没了影,听到孩子们的呼救声,他闻讯而来,一头扎进水里,硬是用双手把二丫托出水面。他又蹬上水库旁的土坡上,展现在眼前的是那一片片洒下他无数辛勤汗水的绿油油的田地,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经给了他欢乐的童年,又给了他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给了他无比伤心的村子,向着那条伸向远方的路走去。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田野里高粱红谷子黄,到处是一片丰收的景象。从村里不时传出人们的说笑声。殷家小院里站满了人,今天是长青娶亲的日子。只见一辆送亲的马车停在门口,娘家人纷纷从车上跳下来,看着新娘最后一个下来,殷二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因为在儿媳的脸上没有看见那两颗让他纠结已久的板牙。长青倒觉得,虽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姑娘,可看起来还算老实厚道,想想自己的年龄和成分也就释怀了。长青妈可老大的不高兴,不论长相还是个头和儿子都不配,想想自己家的孩子比其他两家孩子都优秀,总觉得亏了。虽满心的不如意可脸上还得挂着笑容,热情地招待客人。出于当时的形势,撒些瓜子,摆上几盘糖块,几包香烟就算把婚结了。
长青媳妇虽模样一般,个子矮小,过日子可是把好手,炕上地下的活计无所不能,屋里屋外拾掇得干干净净,院子里鸡鸭成群。结婚第二年就为殷家生了一个胖小子,殷二两口子视为掌上明珠,长青更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每到收工,推开院门,从屋里就会飞出一只小燕子,向他扑来,他就会用那双粗大的双手把这个粉白的肉团举起来,亲着,吻着。沉寂了多年的殷家小院经常传出大人孩子的欢笑声。 北大荒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虽已春分,可树上毫无绿意,干枯的树杈上立着几只昏鸦,瞪着无神的眼睛,张着长长的嘴巴,扯着沙哑的嗓子,唱着所谓春天的序曲。旱天难下雨,由于久旱地下的水位逐渐下降,村东头的井水已变得浑浊,人们吃水成了难题,于是队长派了几个壮劳力下井清淤。
早饭过后,天空昏黄一片,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刮风的天。突然从村东头传来嘈杂声,不知谁在喊:“井塌了!砸死人了!”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向村东头奔去。井台上围了很多人,有人悄声问:“谁呀?”另一个人低低地说:“殷长青,挖出来就已经没气了。”只见长青满身泥水,直挺挺地躺在马槽旁的一块空地上,那张英俊的脸上沾满了泥土。长青妈扑向儿子嚎啕痛哭,用那双弯曲的长满了硬茧的双手擦去儿子脸上的泥。队长去张家把张奶奶为自己准备的棺材借了来,几个妇女从长青家拿来几件长青平时舍不得穿的旧衣裤,大家七手八脚地忙着。长青媳妇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弄糊涂了,她没有眼泪,只是傻傻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人们把长青抬进棺材,她才恍然大悟,疯了一样冲过去,双手紧紧地抓住棺材帮,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男人,想着平时长青对自己的百般呵护和对儿子的万分疼爱,她的心碎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天塌下来了。她哭喊着:“长青你不能死啊!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呀!你不能扔下我和儿子啊!”边哭边捶打着棺材,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从棺材旁拖开。长青六岁的小儿子,用那双稚嫩的小手把丧盆高高举过头,只听“啪嚓”一声,孩子跳起脚,仰天哭喊着:“爸爸!爸爸!”这声音刺破长空,刺痛着周围每一颗善良的心,人们情不自禁地留下了同情的眼泪。几个妇女搀扶着婆媳俩随着送葬人群的脚步艰难地向前移着。荒地上又多了一块新坟,坟前站着四个人,那是墓主人的父母妻儿。风吹得小树弯了腰,吹得坟头的纸哗啦哗啦响,吹乱了人们的头发,掀起了破旧的衣襟。死了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尘世间的事情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可活着的人是什么都清楚的,他们怎么能预料到将来会面临着什么样的磨难呢?这是那个特殊的年代所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也许随着政策的改变,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将是一个美好的未来。
张爱君:吉林省镇赉县作家协会理事,镇赉县电大退休教师。作品多在《白鹤原》文学期刊和《镇赉文学》微刊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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