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赵目珍诗歌

赵目珍的诗
将进酒
(兼致慕白)
总有一些事物,无法阻挡
我越来越向深处走去
在饱满异常的丰颂酒城里
我们如得重生,然后遭遇知己
迷雾重重,已不可控诉
而镜像朦胧
却吞噬不了往事的清晰
这一刻,我真正意识到
时间的分量
虽然有一些回声
可以无限制地延长
我们在忽明忽暗中进酒
从不彼此伤害
相处似乎还有局限
然而,气味拨开了沟渠
或许,你并不青睐那些
薄暮中的黄花
有限的开阔恰是孤独的悲吟
在尚未抵达的时候
我们仍然要复归于酒
将一次次酒醒当作踏歌归来
但我仍然相信,我们
可以重建一个最美的黄昏
那一刻,英雄们临水群居
所有的人都默然不语
好酒代表了四散飘零
中空的酒碗代表着另一个故乡
萤火虫之家
(兼致臧棣、蓝野)
我们自由自在地行走
在一片暂时栖身的田园
荒野正从慵懒中苏醒
节候使它复原应有的生命
我们一干人等似乎并不寂寞
乡间的大黄狗
走了又来,来了又去
秋千架上荡着
最高的人和最可爱的小人儿
茶座里的人谈天说地
美丽的老板娘成为“众矢之的”
有的人心闲而身忙
不停地变幻在火焰般的流动中
有的人在“哗众取宠”
有的人在谈论着如何复兴
有的人正端坐一隅,研究着
为如何拍摄好一杯茶而选取背景
……
就这样。命中注定
这里要为诗人安排下一些位置
如此干净的午后
不必俯瞰人间
完美的生命,身陷静寂的囹圄
短暂的栖身,恍如隔世
水竹芋入门
(与臧棣同题)
自远方,带着风
它是迷失于人间的“生灵”
静安与素美
让我们彼此心灵相通
它有“水上天堂鸟”之称
可无论如何,我也
联想不起雾,联想不起风
上帝有意将它安排在
南方的一处水洼中,与我们
相见。最初是它的神秘
吸引着我们。然后,为了它的
神秘,我们快乐地讨论
也许是惊艳于它不朽的粉黛
也许是惊艳于它的蒴果
和美丽的容颜
如果这些元素都幻化成羽毛
如此,它便和乌鸦
结下远房亲戚的不解之缘
一切皆有定——
这段时日以来,我们似乎
陷入了认知的缝隙,不可自拔
但入门终究来得太迟
还妄想成为谁的关门弟子?
惟愿自此有一个新的开始
使灵魂得以回归栖息之地
龙田世居
再往前多走几步
就要走进它已经冷却的心脏
我还未确认出自己的位置
那些已故的事物便匆忙升起
仿佛本来就熟稔的黄昏
道别,然后一闪而过
我们都没有噤声不语
面对着无尽的苍老与雄浑
除了赞叹
我们还觊觎着见到某些人
它们曾经是这里的主人
如今,不是雨天
青青的围墙也湿漉漉的
因为源于生存
它的守卫分外森严
也因为源于古老的传统
它的脸庞逐渐清晰
我从眼前的景物
开始遥想它最美的当初
它的主人,都已经沉睡
它自己也被迫陷入时间的深渊
西风即将要吹落掉它的模样
而我们在对澄明的向往中
注定要来一次郁郁寡欢
某一天,它是否还会起死回生
我们不得而知
但尘世的愿景,最关乎命运
对抗
今夜,我将放纵出
一匹好马
那是另一个我,想要逃离出
苦闷的坟茔
但对于咸鱼翻身,我似乎
有点过敏。它们都是些偷渡者
黄昏里的雨水
一时被搅得模糊不清
即将悄然流逝的
总是要呈现出适当的“美貌”
比如台风,不断地被命名
吞噬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何对抗这些无形的仇恨呢
我的灵魂有些偏执
身体和思想犹如被推倒的芦苇
俨然成为空洞的俘虏
城市里,所有的灯火即将熄灭
为了让位于一场逃亡
我的马应该尽快赶路
争取在午夜时分翻越关口
到那时,不必再假装晕眩
指路的星辰已然高悬
一张丑陋的脸孔,映照出月影
山冈上有巨象驰骋
体验
在芙蓉楼里,我们
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天。
聊人生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活法,
聊怎么才能活得更有尊严,
聊钱是不是很有用,
聊面子重要,还是利益要紧。
我们深陷对人生的怀疑。
此刻的花茶冒着热气,
人生的烦恼,扰乱着我们。
红色的包袱里,储存着如此多
臃肿不堪的东西,
但最终还是把自己完满地说服。
周围的人,酒饮得正热闹。
我们也被干锅跳蛙辣得不行,
此刻喝一杯菊花茶,
人生似乎变得更够劲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慌”。
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也许
一瞬间可以变得“亲密”异常。
比如这筷子和酒碗,
它们本来没有什么相干,
但吃饭的时候,你随时
都可以把筷子放到酒碗上。
异乡
即将夜深人静,旷日持久的
异乡感,又开始起起伏伏。
我的归属感,一时全部消除。
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越是解释心中就越是杂乱。
泥头车在夜晚肆无忌惮,
带来一个无限嘈杂的空间。
此时此刻,各种寂寞归集一处。
说实话,这样的巨大空虚,
太不适合像我这样的人。
我无所适从,似乎陷入绝境当中。
这是一个尤为关键的时刻,
我意识到,应该采取一些措施。
因为白天的花草皆已入睡。
我开始慢慢地向阳台推进,
将自己推入夜空的胸膛。
风,开始吹吻起我的旧身体。
黯淡的情绪,也陆续退走。
这是多么好的一阵风呀,它的
出现,俨然一场救赎的革命。
存在
人生三十五年,也还是一直
在往深处走。生命之钟的弦
被调了无数次,命运的密码
也一次次被重置,然后激活
偶尔有一些精神上的变革
但也断送了不少小幸福
我们还是不是在依循着曾经的
路线找寻自己?还是已经
变得非常富有弹性,埋下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如果有需要,我们大多数人都是
会改变的。寂寂长路,飞奔也
不过是朝着终极的一个短暂姿态
年轻的时候稚嫩,偶尔还开开
生命的玩笑,现在却变得严肃
异常,因为越活越觉得人世陌生
越活越觉得这生命有“水分”
天空从蓝变白,又从白变灰
从灰变黑,从黑变得越来越缺乏
激情。难道这就是抽象的人生
轨迹吗?我们最后要回到哪里?
桌上的托盘中安静着一个透红的
苹果,它很自然地睡在那里。
我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不妥协
似乎也可以有永不止息的悲欢
但味道总会由浓变淡
或者一吃甜甜的东西,牙齿
就会变酸。也许每个人的牙齿
都有它们自己的宿命,好的东西
从此你就只能采取远观的方式
为何会有这样的疾病?人生如此
漫长,它现在就开始助纣为虐。
是脚步走得太快,还是呼吸需要
调整?可无论如何,某个人的节奏
也不应该成为一种范式。但是
苦果已经来了,最需要的还是
解决矛盾。不设想会有奇迹出现
只能压抑欲望,向机械的人生投降
你看,人生这么无趣。但你还不能
跟它太较真,因为被恩赐的我们
有一定的时间长度。不过,我们
还是应该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即使不能做到理想与现实的平衡,
也算是对得起满是伤痕的肉身。
沉潜
总有一些力量,是看不见的
在视觉的有限范围之内
它们总是留下悬念。水上飘着
一片落花。它让人晓得,水
有运送的力量,并且它安然独处
以天空为镜,自成一种镜像
与好奇无关,我沿着逆流上溯
开始关心更加隐秘的问题
置身洞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
它及时地提供想象,让我们
窥见“柔弱”①的各种形状
于是,生命在瞬间被湍流激荡
我偏爱它忠于内部的真实
我偏爱它时刻集中自己的思想
如果能够达到理想的位置
然后,我们都可以说“真美好”
但我知道你深藏了好久
你有自己深埋的“宇宙”
依然那么简约。除了孤独的花香
你有时也会送来泥土的味道
你那里就像是一个风箱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②
并且,你总是一副沉稳的姿态
从热烈的外部,我预见你的天赋
必须深入进去,才不至于
看到的都是最后的壮观“演出”
它有幕前的剧情,不为人注目
它有蓄积的力量,我深信不疑
当迸发在刹那间进入荒野
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强不息”
注:①《道德经》第七十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此处以“柔弱”代水。
② 语出《道德经》第五章。
赵目珍,曾用笔名北残,1981年生,山东郓城人。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青年诗人,批评家。2007年获“‘第三条道路’八年诗歌奖(1999-2007)”,2015年入围“华文青年诗人奖”,2016年获“第一朗读者”年度最佳诗人奖、深圳“睦邻文学奖”。著有诗集《外物》。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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