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深刻的老辈子

印象深刻的老辈子
作者 ▏筱筱
抗战时期,不少山西人为躲避战乱,拖家带口来到成都讨生活,我们家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在成都有几位同乡挚友,我幼时经常跟随父亲去他朋友家作客,在脑海深处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配图,与文章无关
有洁癖的阎伯伯
阎伯伯家住青石桥南街的华严巷,离青石桥中街的我家咫尺之遥,两家经常来往,关系甚笃。阎伯伯夫妇来成都之前在山西老家当教员,是那时的文化人。1940年来成都后,因五个孩子相继出生,阎姆姆不得不在家当了家庭主妇,全家老小的生活重担落在供职于盐业公司的阎伯伯身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阎伯伯身板挺直,个子高挑清瘦,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声音高亢清晰洪亮,一看就是精明人。阎伯伯有洁癖,衣服整洁一尘不染,回家进房间门之前总要用布条掸子把浑身上下掸得干干净净。最特别的是,每天早晚洗脸都要用两盆水,一个盆抹香皂洗第一遍,另一个盆用清水洗第二遍。在那个普通百姓人家卫生设施简陋的年代,这样的习惯真是凤毛鳞角极少见的。
和他相反的是,阎姆姆却是位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女人。两夫妇因生活习惯相左而分房睡觉,但夫妇俩的感情很好,从不因家庭琐事发生口角,一直相敬如宾。
阎姆姆的房间里掛着一根长竹竿,洗淨的衣服懒得放衣柜,顺手一搭放竹竿上,穿时扯下来就是。阎伯伯的衣物从来都是自己亲自打理,衣着总是那么光鲜得体,惹人注目。性格互补的夫妇就这样和谐相处了一辈子,五个子女个个优秀,让旁人羡慕不已!
无瞌睡的刘姆姆
刘姆姆是我家邻居,山西平遥人。
我们同住青石桥中街33号。33号是一条小巷子,临街大门进去右侧依次有附一号到附四号四个独立的小院,每个小院的布局和建筑风格各异。我家是附一号,两层楼小院,刘姆姆家是附二号,平房小院。两家相邻的院墙是共用的,我家一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刘姆姆家的客厅。因视角关系,房内家俱摆设看不清楚,就只有一台缝纫机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与阎伯伯不同的是,刘姆姆夫妇为人极其低调,从不与邻居来往,独门独户过着清静的日子。刘伯伯在人民商场工作,刘姆姆是家庭主妇,两个读书的儿子斯文安静。我们两家尽管是山西老乡,也只有见面客客气气的点头之交,疏远而不失礼貌。 33号在当时被称之为"公馆房"。巷子左侧后段与"青园"茶铺隔墙相邻,烟火气、市井声隐约袅袅飘来,这里成了闹市中的一隅静谧之地。 33号四户人家轮流值日打扫巷子卫生,负责晚上关好巷子大门。若有晚回家者,则由自己家人负责留门。刘伯伯每天很晚才下班回家,他的记号是在大门外用拉环啪啪敲两下,即刻便听到附二号院门吱呀一声,那是刘姆姆出来开大门迎接夫君回家了。 刘姆姆是个奇人。幼小的我总是忍不住张望附二号小院,印象中她似乎一天到晚都呆在客厅里,伏在缝纫机上忙碌着,半夜三更都不睡觉。至于在忙什么活计,旁人并不知晓,但应该是在做针线活赚钱补贴家用吧。 我母亲生性幽默,说话常常是妙语连珠。一次母亲给我用刘姆姆的家乡平遥话惟妙惟肖地表演了一个段子,模仿当地卖菜小贩的吆喝声,逗得我捧腹大笑,至今还印象深刻: 平遥有的人说话爱带一个语气助词"惹儿"一一 卖菜人:葱惹儿,韭菜惹儿…… 买菜人:葱就葱,韭菜就韭菜,为甚要加个"惹儿"?难听着哩! 卖菜人不悦:为了买俺的两根葱惹儿韭菜惹儿,还能改了俺的口号惹儿?! 从此以后我见到刘姆姆就条件反射想到"惹儿"的故事,对平遥古城平添了一丝好奇和遐想,可惜直到现在都未能踏上那块土地一步!
眷恋山西老家的孙大爷
孙大爷是个生意人,解放前在成都东大街开了家公司"聚和隆"(读音)。我因年龄太小,对他的公司一无所知,只对他东大街的家感兴趣。北方人安家在成都不稀奇,稀奇的是能把南方的家布置成北方的样,可见主人对家乡的眷恋之情有多深沉! 在我模糊的印象中,孙大爷的宅子有几进,临街是商铺,铺旁过道进去是前院,住着孙大爷一家,后院很大,租给若干家人居住,成了一个大杂院。 逢年过节父亲总是带着我去拜访孙大爷。正房客厅上方是一张讲究的八仙桌,桌旁太师椅精致沉稳,往上一坐颇显气派。客厅中央两侧是中式风格的茶几和座椅。小孩儿一般并不单独入座,我总是倚在父亲身边乖乖地听大人们聊天。 孙大爷的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屋内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木头的味道,又像是香料的味道。这股味道是那么特别,以至于以后一闻到类似的味道就会让我想起孙大爷的家。 客厅旁的耳房是卧室,卧室通客厅的门敞开着,屋内的一张大床挺奇怪,吸引了我的目光。孙大爷见我好奇,便带我进屋见识见识北方人的家居陈设。
这张大床的四周没围档,床头是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大衣柜,用于放置被褥和衣物。床中央摆着一个大矮茶几,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还叠放着好几条棉被。父亲告诉我这是按北方炕的模样用砖头砌成的床。炕的一侧是整面墙的大玻璃窗,上面贴着喜庆的大红剪纸窗花,一眼望去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北方人家的卧室。
孙大爷远离家乡,他将对故土深深的眷恋嵌进了家里的每一件摆设和物件,硬是在老成都的闹市中心独创了一个晋式"孙家大院"!
七十年的光阴飞逝而过!我的父母及他们的老朋友早已作古,但个个鲜活的面容仍镌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永远是那么亲切,那么慈祥,那么有个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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