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那年死神与我擦肩而过

那年死神与我擦肩而过
文|朴 实
“过去的事情忘不掉，眼下的事情记不住。”这句话是形容人老了的状态。退休后，我们这一拨人都有这种感觉。前几天才见过面的人，今天愣是想不起名字，而这名字似乎就挂在嘴边。路遇一人，面熟，聊得热乎，但半天想不起叫啥，分手后又立马想起来了。摇摇头叹息一声：老了！然而，往事中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像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任凭岁月风雨的冲蚀，总会保留着痕迹。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记忆就更是令人难忘了……
“文革”初，我十岁。父亲作为单位的领导，自然就成了走资派，几经批斗、游街后就被关进了“牛棚”。牛棚——关押牛鬼蛇神的地方。为了免受歧视，我和弟妹们就回到了老家凤翔，一个城东15里的村子，和叔父一家人生活。
十二岁那年，关中大旱，夏粮几乎颗粒无收。黑市上的粮价开始疯涨，奶羊的价格也跟着上涨，一只好奶羊几乎可以救活一家人的性命。叔父家有一只奶山羊，一次下了两只羊羔。奶羊走起路来，两只几乎拖到地上的大奶头，一晃一晃地，异常显眼。
放羊，是我每天放学后的必修课。那天下午，我背着草笼，拿着镰刀，牵着奶羊和两只羊羔，到村子南边二里地的槐林坡去放羊。槐林坡其实没有槐树，是一片荒草坡，和荒草坡相连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绿油油的玉米地。
我把羊楔固定在地上，让羊在缰绳能延伸到的范围内吃草，这样，自己就自由了。两只羊羔左右不离奶羊，它们的眼睛老是瞅着那两只一晃一晃的大奶头。安顿好后，我就开始割草。刚下过雨，地里苗青草旺。半个多小时，我割的草就把草笼装满了。我又把羊楔挪了个地方，之后，坐在地畔上，拿出一本《武二郎醉上景阳冈》的连环画翻阅起来。
天色渐晚，书上的字开始模糊起来。我合起书打算回家，猛一抬头，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背背篓的大个子黑脸男人。显然这人是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的，不知何时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我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说：你是谁，要干啥？那男人说：这羊是你的吗？一天能挤多少奶？我说：是我的，羊羔一吃就挤不出多少奶了。那男人向旁边一口枯井走去，我看见他裤子油腻腻的，还听见背篓里有铁器碰撞的声音，估摸是个屠夫，顿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黑脸男人站在枯井旁说：你快过来看，这井里漂着个啥东西。我常在这里放羊，知道那是口枯井，生产队去年为抗旱而打了这口井，但因天太旱，水位下降，井就变成了枯井。那人说井里漂着个东西，显然是撒谎，枯井里没有水，怎么能漂起东西？我下午还往井里尿过一泡尿，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再说了，天这么幽暗，怎么能看见井下面的东西？想到这里，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听说过邻村有坏人偷粮食，抢奶羊的事情发生。看来，这人是冲着奶羊来的。要顺利抢走奶羊就要杀人灭口，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扔进井里去，然后牵走奶羊……我越想越害怕，心想干脆跑吧！但转眼一想，不行！一跑，那人肯定会追，也肯定能追上，追上，当场就会灭口，然后他就会拉上羊消失在夜幕中。
手足无措之际，我想起了刚看完的武松打虎的故事，突然感到身上有了些许的勇气。我右手握紧了镰刀，左手抓了一把土。心里窃想，如果那个人要谋害我，我就先朝他的脸上扬土，用面面土把他眼睛迷住，然后撒腿快跑。那人如果追来，我就挥舞镰刀，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我站了起来，只见那人还在井口边向我招手。我说：那是个枯井，怎么会有东西呢？那人说：你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了。我知道，这一过去他就会把我推到井里。我驻足不动，眼睛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透着贪婪、凶狠和煞气。那人见我不过去，就走了过来，我一阵心慌，紧紧地握住镰刀，做好了拼搏的准备。
叮铃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我扭头张望，只见一个男子骑着自行车从玉米地旁的小路上驶过。那人看见后，迅速闪进了玉米地里。他这一举动，更加印证了我对他是坏人的判断。我急中生智，大喊一声：亚东哥！等一下我。亚东的名字是我一闪念想出来的。亚东是我村里一个本家大哥的名字。我的喊声，骑自行车的人根本没有听见，可吓坏了那个歹人，只见他缩在玉米地的深处，半天不敢出来。见状，我跑到奶羊跟前，拔出羊楔，撒腿就跑。奶羊见我跑了，便尾随着跑，两只羊羔又跟着老羊跑。我已跑远了，还能听见后面那人大声喊：不要跑，我给你钱……我头也不回，径直向村里跑去，后面的羊铁绳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一口气跑回家，气喘吁吁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叔父。叔父反复问道：那人长得是什么样子？是真人还是假人？这天晚上，入睡后，我不停地说梦话，几次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满头大汗。
第二天，叔父领着我查看放羊的地方，他怀疑我遇见了鬼。我领他去看了枯井，看了玉米地里那人踩踏的脚印，他这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他确信我受了惊吓，便让我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用手在空中揽一下，嘴里念念有词道：我娃回，我娃回……给我叫魂，一直叫到走进家门为止。一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觉得叔父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亲的人，我暗暗发誓，如果参加了工作，挣来的第一个月工资，一定要全部交给他。
参加工作后，我干了十年公安，参与过好几起井下抛尸案件的侦破。那时候，每每想起小时候的那次经历，都会感到毛骨悚然、一阵阵后怕。有一年和妻子回老家，专程到当年放羊的槐林坡走了一趟，仔细寻觅，竟然找到了那口枯井，我指着井口对妻说：如果当年没有那个骑车人路过，我的生命可能就定格在十二岁，变成了井下的一堆白骨。妻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说什么是后福？妻说：平安是福！是的，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容易，都会遇到各种坎坷，勇敢面对，度过坎坷，就会有更美好的人生在等待着我们。
此刻，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我仿佛又看到了夕阳下的少年，面对死神的来临，依然鼓足了勇气，想尽办法自我救赎。想起一句话：“愿你漂泊半生归来还是少年。”这“少年”指的是如少年般的心境，充满朝气的活力。对每一个平凡的人而言，过好平平淡淡的生活就是幸福。看着相视而笑的妻，我顿觉浑身溢满了温暖和幸福。
2020年10月双节中
经典回顾：
朴实/主席台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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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实/从《一号文件》到《黄土高天》
朴实长篇小说《交通局长》出版发行
朴实的又一部长篇小说 《我不欠你的》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附：序）
作者简介
蒲力民，笔名朴实，大学文化程度，陕西凤翔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三届省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省评协理事、顾问，省交通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党支部书记，交通作协公路分会主席，省职工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主任。当过农民、工人、警察、干部。曾在十多个党政部门任职，工作岗位多变，生活激情不减，日积月累，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出版作品有：纪实文学《香山下的阴影》，中篇小说《风雨人生路》《青春不迷茫》，散文集《岁月留痕》《人在旅途》《幸福在路上》《幸福的感觉淡淡的》《老兵日记》《别问时间都去哪了》《老兵不走》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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