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 散文 | 汪为洪:聆听土地上拔节的声响

聆听土地上拔节的声响
汪为洪
谷雨过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行走在春意盎然的苏北平原,飘香的蚕麦,拂堤的杨柳,沿河的苔绿,肆意蔓延,满目明艳。
没有人注意到大地上的这些花呀、草呀、菜呀什么的,何时偷偷地钻出了地面,一棵棵,一丛丛,悄无声息地吐着绿,旁若无人地听着风,拔节伸展,无拘无束。每块根茎都向雨露敞开了胸怀,每片叶子都深情地拥抱着阳光,如同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哧哧地笑着,把整个季节都带到它们生长的节奏里来了。
灌河边的这片土地,地势平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光照充足,无霜期长,是块“插根筷子来年就能长出毛竹”的好地方。过去的这里却因盐碱严重、土地贫瘠、自然灾害频发,粮食产量一直低而不稳。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里,一些不起眼的野菜向善笃行,坚守“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情怀,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救赦无数家庭,温暖那段时光。
依旧记得,那个时代的我们,身背着半人高的大歪篮或小草篓子,手上拿着断头小镰刀或小铲头,美其名曰“挑猪菜”,其实有很多挑挖回来的野菜都下了三餐的粥锅。白花花的盐碱地里不长野菜,瘦骨嶙峋的野菜大多生长在有水的沟边,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头。什么七角菜、马齿苋、面条棵、灰灰菜等等,都是我们觅寻的对象。每发现一棵都会惊喜万分,狂奔过去,抢先下手护住,用刀铲瞄准后,紧贴着野菜的根部,用力一铲,野菜便骨碌碌地翻滚到一边,捡起来,抖落残余的浮土,塞进自己的菜篮子里,满满的成就感。
拉拉藤是不敢碰的,会划伤皮肤;肿脸菜也需远离的,有毒,会让手脸浮肿;咸樱菜更不会挖回去,据说人畜吃了会拉稀。因为人多菜少,有时半天也挑挖不了几棵。为了回家更好看一些,也会偷偷“作弊”,在篮子底部用草棒或树枝撑起来,上面撒一些不多的野菜,再假装吃力地背起回家,以期博得家人的认可。
艰难的岁月,苦乐的时光,逝去的日子无法溯游,但在那一代人的血管里,永远都会充盈着野菜的清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通过条田化、河网化、方整化的农田基本建设,境内成百亩、上千亩、达万亩“小江南”层出不穷。尤其是联产承包责任制推广以后,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产积极性更是得到空前高涨,加之普遍使用高产良种,普及农业机械化,沉寂多年的土地渐渐苏醒,焕发出勃勃生机。所有边角地都得到了充分地开发利用,野菜的生存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渐渐退出岁月的戏台。
而今,放眼远眺,灌河南岸,水网交织,麦浪翻滚,蜂飞蝶舞,芳草连天,翠绿匝地,巨树成行;一望无垠的荷田内,接天的荷叶随风摇曳,艳丽的荷花竞相开放,凉风送爽,十里飘香;走进秋日的乡村,一丛丛扁豆花欣然怒放,白的像玉,紫的若霞,站满了矮墙和高架,如同一只只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即使在雪花飞舞、银装素裹的冬季,依旧可以在看到“西甸芙蕖连野碧,南河椰菜接天香”的壮观景象。一年四季,你都可以听到不同的庄稼在这片土地上此起彼伏拔节的声响。
在境内326省道的南侧,万亩连片的西兰花,蔚为壮观,大气磅礴,犹如一幅绿意盎然的宏大画卷铺展向远方。碧绿的花海中,有个插满黄蓝小牌子的地块特别引人注目,一头连着村庄,一头伸向原野,远远望去,就像挂满彩旗的航母即将远航。走近细看,原来那些色彩缤纷的小牌子叫诱虫板,还有像路灯一样的船型诱捕器、诱捕器集虫袋。每一张诱虫板上都沾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虫,每一个集虫袋里都有奄奄一息的小飞蛾。干干净净的田垄间是一条条浅埋在土中的塑料水管,就像条条暴起的经脉给这片土地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命的汁液。
可以想象,春日的午后,在这片温热的泥土深处,一颗细小的种子感知到了徐徐向上的暖阳气息,舒适地翻过身来,伸出纤细的长腿,向着心之所往,奋力蹬去、蹬去。雨水的节气还未到来,但那些纵横交错的输水管道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于是,一滴又一滴生命之水踩着碎步翩跹而至,滴滴哒哒地扎进松软的泥土里,顺着土壤颗粒的缝隙就滑到了种子的身旁。蜷缩的细腿汲足水份,变得更有劲头,沿着这股湿润向四处寻觅突破的方向。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它撞开了头顶的黑暗,从一小堆细碎的土粒中探出头来,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雷声轰响,细雨绵绵,各种冬眠的生物次第醒来,满眼的萧条在一夜间褪去,各种各样的绿粉墨登场。浙青60、绿宝石70、东方之紫、青城5544、黄玫瑰小白菜、越冬青花菜……在无数领队牌的引导下,一列列青葱的纵队整齐地站满窄畦高垄的地块。前后50公分,左右50公分,不越位、不缺位,不争不抢,不挤不闹,可是他们的根部都在大地的深处暗暗地较着劲,拼命地汲取有机配方肥“地得益”的养分,在地表一寸以上的根部竞相拔节,彰显不屈的力量。
人们的目光都聚焦于这片喧嚣的大场景了,没人发现那粒最先苏醒过来的种子,在什么时候已脱去绿袄换上新装。虽然高度还不及30公分,但那宽大的叶片已经被春雨浸成墨绿。一片一片的,边沿漫卷,紧紧围绕着底部的根茎,就像一把把倒插大地的绿伞,更像一件件随风摇曳的舞裙。阳光倾泻在叶面上,伞骨透明,裙带飘飘。
紧邻这片示范基地的,有从《诗经》里走来的荇菜,有从唐诗里走来的烟柳,有从东晋走来的南山盛草,有从宋词里走来的一片蛙鸣。没有化肥对这片田地的地力过度消耗,没有农药在这些枝叶上片刻停留,以地养地,以虫治虫,绿色防控技术让这儿的一切自然相处,和谐共生,仿佛它们从来就是这样,一刻也不曾分离。
慢慢地蹲下身来,轻轻地捧起深褐色的泥土,既感到熟悉,又觉得欣喜。我仿佛看到两千六百多年前的那位落魄国王对着它潸然泪下,我依稀看到袁隆平高挽裤腿的脚下它正欢欣鼓舞,我看到了过着刀耕火种生活的先祖们对着它愁眉不展,我看到它正陪伴着农科技的手电光走进百村千户,点燃万家灯火。
四月的农田里,绿色在生长,科技在滴灌,希望在拔节,就连那些一度走失的野菜也跟着一起摇旗呐喊,唤醒尘封的记忆,见证岁月的沧桑,重温自然的呼吸,聆听大地的声响。
高高地抛起手中的泥土,看轻盈的细粒在阳光下轻扬飞舞,飘向田野,飘向村庄,飘向远处那十万亩西蓝花的海洋。我的眼前朦胧出一片晶莹的光芒。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拔节BAJIE
作者简介
汪为洪,江苏响水人,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响水县教育局。响水县作协理事。在国家省市县报刊媒体发表文章二百余篇,多次在全国省市县征文活动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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