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 散文 | 史忠林 :校园有棵梧桐树

校园有棵梧桐树
史忠林
那年暑假里的一天,我到一个名叫“土圩”的大队检查工作,要到大队部查看资料。大队部和学校在一起。浅浅的校圩河,包围着两排四幢简陋的平房。校圩河挖到南边并没有合龙,而是留了一个土桥,便于师生进出。走过土桥,我注视了一下校园,操场四周长满了荒草,校圩河里可听到蛙鸣。在后排的教师办公室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我当时想,相对于小小的校园,这棵树也太大了吧。它立在教师办公室门前,树冠已经盖住了前排教室,像一只老母鸡伸出温暖的翅膀护着小鸡崽。我没有急于去大队部,而是和校长——他的家就是后排西侧一幢的最西边一间,因此放假也在学校——聊天,聊这棵大树。“这树啊,原来不是树。”校长说。“这……”我没有听懂。校长笑了,说:“哦,是这样的,它原来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根棍……它不是栽在这里的,是插在这里的——插在这里挂钟用的。后来它发芽了,竟然活成了树……”“原来是这样。它……真漂亮!”我仰望着,由衷赞叹。我确信树有漂亮和不漂亮之分。比如这棵树,树干挺立,像一个坚守哨位的军人;树冠在云彩间移动,似撑伞的美人在天空缓行;苍碧的叶间挂有绒绒的新结的果,柔柔的像少女的笑靥,更像少年的青春故事……我忍不住走近大树,张开双臂,作拥抱状。校长说:“一人抱不过来。我量过,树围五米五。”“高度多少?”我问,“这能量吗?”“好量啊,”校长说着,回身进屋拿出了一个卷尺,递给我,“我身高一米七五。请你量量我影子多长……我们来算一下。”我量了阳光下校长的影子,又量了大树的影子,很快算出了大树的高度,将近十二米!和校长告别,我说我是来检查民兵工作的,请问大队民兵营长是谁,能不能请你帮忙找到他。校长说:“我就是……”这让我大感意外,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校长姓林,名林,本地人氏。经历很简单:读书至初中毕业,应征入伍,服役五年,光荣入党,“官”至班长,数次立功受奖,一心想出去找“出路”的农家子弟,遭遇“不再从战士中直接提干”政策,学历不够,考军校无望,只好退伍回乡。村支书见林林是块好料,提拔其当了民兵营长。说来也巧。一天,体育老师带着学生上体育课,恰逢林林从操场走过,体育老师一见,忙说:“林林,帮我看一下孩子。我肚子疼,上一下厕所。”“这……”林林为难着。“没事,这是体育课。你当过兵,教他们立正稍息齐步走就行……”体育老师捂着肚子,小跑着走了。林林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正了正军帽,一时间梦回军营。只听他声音洪亮地招呼四散的同学:“全体——集合!”不似体育老师一边拍手一边催促站队的样子,而是别一种的、新奇而又不能违拗的声音。同学们立即走过来站队。“立正——”林林叫了第一个口令。响亮而有力,完全符合“队列条令”规范。“向右看——齐!”林林下了第二个口令。说来也奇怪,两个简短的口令,操场上就出现了整齐的队伍,连最调皮的二狗蛋也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在队伍里。“向前看!”林林下了第三个口令。同学们一齐看向面前,他们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身军装的新老师。“孩子就是这样。”林校长说,“当时是他们好奇。当然,那一身也镇住了他们,可惜没有领章、帽徽……”
开始上课了——林林叙述着——我一上来就教他们走正步。我说我先走一段给他们看看。我拿出了军区比赛队列冠军的看家本领,做分解动作——脚踢出去,人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孩子们看得兴趣盎然,一个个跃跃欲试。轮到他们走了,操场上便东倒西歪洋相百出,特别是分解动作,有孩子一脚踢出去,人跌倒在了地上……从此,我就经常看到孩子们在学习走正步,一个泥土操场,整天被他们踢得尘土飞扬。学生们一看到我,就嚷嚷着让我走正步给他们看,还让我说他们谁踢得好。后来,当时的校长向大队书记提出请求,让我兼了个代课老师。光走正步不行。代了一段时间体育课以后,我向校长请示,组建一支小学生球队,校长问什么球?我说我们这支球队,包括篮、足、排球,也包括乒、羽、网球。校长想了想,说先玩篮球吧,听说全县要组织小学生篮球比赛。校长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几块钱,递给我,说:“学校还穷,这钱你拿去买个篮球。叫学生省着玩,不要使劲掼。”站在大树下,听着林校长的叙述,也听着风吹梧桐树的沙沙细语,西下的日头把树影拉得更长了。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便提醒自己,别忘了问林校长是怎么兼顾民兵工作的,但我的目光和思路都被吸引到林校长鬓边的白发上,忘了林校长还是林营长。
他们没有能够参加全县的小学生篮球赛,因为在公社比赛中就名落孙山了。但当过兵的林林并不气馁,从来没有踢过足球的他,开始教孩子踢足球。“没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过猪跑吗?”林林说。他是看过“猪跑”的——在部队时看过一次中外足球赛。也是从那时起,他知道了贺龙元帅的那句名言:“三大球不翻身我死不瞑目。”他还知道了足球运动是天下第一运动,足球队员需要具有长跑运动员的耐力,短跑运动员的速度,体操运动员的柔韧,乒乓球运动员的反应……我们农村的孩子从小就能吃苦,身手灵活,健康开朗,我要在他们身上放手一试。他制订了校园足球五年发展计划,夯实基础,逐步培养,稳步前行,从点滴抓起。每天下午四点半,足球队开始训练,队员不固定,多多益善,男孩女孩一起踢。学校给他发了代课工资,他去买来了足球。他希望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足球,享受踢球的乐趣,培养良好的品行和综合素养。当然,也要从中发现苗子进行重点培养。短短三年,土圩小学足球队就名闻遐迩,首先是夺得全乡冠军,接着夺得了全县冠军,进而代表全县参加“市长杯”决赛阶段的比赛。就在这关键时刻,林家康却生病了。林家康就是二狗蛋,做了他们的老师以后——林校长说——我不再叫学生的外号和不雅的小名,开始叫他们“大号”。林家康是我们球队的主力队员,这孩子的最大特点是训练刻苦,头脑灵活,鬼点子多,当然,技术也很扎实。他的班主任曾反对林家康进球队,因为他虽然调皮,但学习认真,成绩也不错,班主任怕踢球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我对班主任说:“你看过足球吗?”他说:“看过,商店有。”我忍俊不禁,重又说:“你看过足球比赛吗?”班主任摇了摇头,“没有。哦,电影上好像看过。”我说:“我在部队协助地方执勤时,在现场看过一场中外足球比赛,结果中国队输了……你不会想到,当时竟有那么多中国人失声痛哭。”班主任不解:“这和林家康有什么关系?”“也许将来有一天,林家康能让中国球迷笑……”我说。林家康进了足球队,并很快成为了明星球员。在县比赛夺得冠军后,女县长在给林家康颁发最佳球员奖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家康。”“你怎么这么黑?”“太阳晒的。”“你老家在哪里?”“土圩。”“你确定不在非洲?”“……”一个幽默,一个憨厚,女县长与孩子的对话通过扩音器传出,体育馆一阵欢笑。唯一没有笑的是林林。“成功容易却艰辛。孩子被我练得太苦了。”他一时竟有点自责。不久以后,林林成为了正式教师,又过了几年,被破格提拔为小学校长。“现在我向您汇报我们大队的民兵工作。”林校长一边把我向屋里让,一边说。我说:“不急,过几天我再来了解民兵工作。现在,我想看看你们获得的‘市长杯’。”没有荣誉室,奖杯就在校长家里。林校长进屋拿了出来。在梧桐树下,我端详着金光闪闪的奖杯,忽然想起一件事:“决赛时林家康上场了没有?”“我们孩子没有那么娇气!”林林说,“不仅上场了,还连中三元……”“孩子现在在哪里?”“调省少年集训队了。明天晚上,省台实况转播他们的一场比赛,您注意看十号……”
苍碧的叶间挂有绒绒的新结的果,柔柔的像少女的笑靥,更像少年的青春故事……
梧桐树WUTONGSHU
作者简介
史忠林,江苏响水人,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在报刊杂志及微刊上发表作品若干。出版文集两部。
2

扫码关注“灌河文学”

扫码阅读《云梯关》电子书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