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 散文 | 汪为洪:客来马荡不问秋

  客来马荡不问秋汪为洪
马荡,也叫马家荡,面积很小,小到在1:9000000比例的中国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马荡的名气很大,大到“马良独修金山寺”的壮举声震江南,名传千古。马荡地处苏北里下河平原荡滩湿地的西北角。这里河网密布,沟渠纵横,阳光充足,雨水充沛。地球的风水龙脉带——北纬33度线横贯其中,所以,历史上的废黄河南巡到此,便止步不前;东南方向的海滨平原也是极为罕见地向西北内陆缓倾,就此搁底。从20公里高度的空中俯瞰,马荡就像是一条腾空而起龙形胎记的龙首,深深地镶嵌在江淮平原柔软的腹地。去年十月,我们慕名前往阜宁的马家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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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深秋,但依旧不敢相信这闷热的午后还会有凉风,直到瞥见道旁树的叶片在不停地闪动着阳光,才将信将疑地摇下一点车窗,一股自然清新的风挤了进来,湿润而凉爽。开车的老钱不大说话,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一双疲倦的眼睛努力地睁着。车轮飞转,带起路边的落叶,就像许多追车飞舞的蝴蝶。田野里,大大小小的沟渠随意地流淌着,没有浪花,也没有响声。一两片落叶,匆匆地与岸边的枯草打个招呼,旋即被这柔软的绸带轻轻抖落,滑向了更远的前方。水岸边,依旧伫立在秋阳中的垂柳居多,微风吹过,婀娜多姿的柳条让人想到了敦煌飞天的模样。偶尔也有一些棕榈树、幸福树、公孙树等,但全都远远地躲离着秋水,就像是下乡走亲戚的城里孩子,好奇而胆怯地打量着沿途的一切。姜湾、南湾、殷桥、计桥、后河、周桥、张麻桥……一个个水灵灵的村名渐渐濡湿了我们干涩的眼帘。路边有很多规划整齐的新农村社区,蓝天碧水,白墙黛瓦,家家户户的廊檐下,一面面国旗迎风招展,火红得耀眼,让人仿佛置身于“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江南小镇。水牛在村口的渠边安静地吃草,秋风带来了远处大片荷塘的清香。“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半天不语的老钱突然来了兴致,抑扬顿挫的朗诵赢得众人高声喝彩。“嘟嘟——”一辆公交车迎面驶来,上面赫然写着“马荡—火车站”的站牌标识,我们知道,马家荡就在前面了。2
过了一座高大气派的门楼,上书三个隶体大字“马家荡”, 车便驶进了马良古镇。说是古镇,很多建筑都是新的,虽然是新的,那鳞次栉比的马头墙,半新半旧的红灯笼,蓑衣、斗笠、青砖地面,却又让人感觉到一份历史的厚重,就像偏居一隅的乡野小妹,新衣掩饰不住她骨子里的质朴。街道特别干净,也特别安宁,没有五颜六色的招牌,也没有大呼小叫的吆喝。有阳光的巷口,几位老汉正观看他人下棋,手里捧着一只只大大小小的保温杯,丝丝热气袅袅升起。这些老人是镇上最热闹的主角,儿女们大多进城打拼去了,孙子孙女们也大多随父母进城读书去了,虽然是“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可这里的老人看不出孤寂,午后的阳光沐浴着饱经沧桑的额头,他们的身上有种静水流深般的沉稳与安详。寂静的人群里,但听噼噼啪啪的棋子落盘声响,似有千军万马在摇旗呐喊,更像刀光剑影在冲锋陷阵,旁观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弈者临阵不乱、不露声色。偶尔会为一步棋唇枪舌剑、喋喋不休,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但很快就平息了,所有的目光紧跟着移动的棋子左冲右突,上下翻飞。一局棋下完了,老汉们才赶紧抿几口茶水,用手背擦一下粘在胡渣上的茶叶,连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见凉亭雅致素洁美无限,琉璃瓦玉石栏杆,黄白镶嵌……”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设计成了淮剧《玉杯缘》的唱词,随即就有几位随声附和,音色浑厚,四声分明,动听悦耳。“喂,喂——,大孙子呀,你周末回来呀,你爸爸妈妈也一起回来呀,好勒!好勒!”接完电话的老汉神采飞扬,“廷秀儿快快来把大礼见,从此后必得深造,光耀门庭……”小镇的街道不长,但在这刚柔相济的“下河调”里,却又显得是那样地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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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出古镇不远,眼前豁然一亮,天空格外高远。一大片水域奔涌眼前,这就是马家荡了,也叫马良湖。传说当年本地富豪马良为了兑现“独修金山寺”的诺言,耗尽万贯家财,组织了若干船只,日夜不停地将家乡的土运往镇江,江中垒岛,重修金山寺,寺成以后,洼地便成万亩大湖。临水远眺,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天光云影,相映成趣。苍苍莽莽的芦苇荡,既有南方水乡的灵秀神韵,又有北方大河的磅礴气势,所有的喧嚣全都融化在这一湖碧绿的水中。湖边也有座金碧辉煌的寺庙,据说是唐代达禅大师云游至此,看中这块能够与水共沉浮的龟背宝地,遂建此庙。推门而入,寺内没有遇到香客,庭院干净,殿门半掩,一棵高大的雪松独伫苍穹。少了几许纷扰,多了一份安宁,少了几缕香火,多了一丝空明。寺外的水边有几根芦竹,南方人常称她叫江苇、旱地芦苇。我们北方人喜欢叫大柴、江柴,比芦苇高大、粗壮,她的花序又大又长,在杆端还可以分支生长,每到寒冬腊月,家家户户,收割成堆。看到这一根根野野生长的芦竹,我便记起《西溪探梅》中的诗句:“古荡清幽竹林高,水网密布波光韶;……乌蓬斜靠杨柳岸,云水禅心天地遥。”三五明月夜,这座淮东古寺该是多少流浪的灵魂栖息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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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状元桥便是满愿岛了。岛上有一面大鼓,听说连击三下便能消灾避祸,安泰吉祥,过往于此的男女老少多会上前击打几下,鼓声隆隆,不绝于耳。不远处有个供游人套圈取乐的地摊,没有顾客,摆摊的老人悠闲地晒着午后的太阳。“大爷,这个游戏怎么个玩法?”“十元钱套六把,套中什么拿什么,没套中的送个玩具给你!”突然来了一笔生意,老人格外兴奋。“那就试试运气吧呗!”一圈落空,第二个圈落空,第三圈又落空……手里的圈子套完了,真的一个都没中。老人赶忙从地摊上挑选一个最大玩具送上来。“我这还有刚摘下的水菱角,挺新鲜的,送你一点尝尝!”似乎为了弥补顾客的失落,老人热情地从身旁的竹篮里捧出一大捧煮熟了的菱角,粒粒饱满的菱角就像一双双慈祥的笑眉,闪烁着质朴光芒。是的,现在正是菱角收获的季节,还有这里的水藕、鸭蛋、大闸蟹等等,全都是这片茫茫水域的丰饶特产呢。“八月桂子香飘早,维扬尽夸荡蟹好。”清代诗人孙太初夸赞的就是马家荡的螃蟹呢。远处的千亩荷花荡,高高矮矮的荷叶摩肩接踵,宛如一块巨大的碧玉,与天相接。5
划一只小船,向马良湖的深处荡去。船头的湖水波澜不惊,晶莹得就像一面镶边的镜子,天上的云、岸边的柳、水面上的荷叶、偶尔飞过的白鹭鸟,全都倒映在镜子里面。岸边,稀疏的芦苇依旧倔强地挺立在晚风中,上端有几片苇叶在风中摇曳着,就像一面面招展的旗。落日的余辉穿透那一根根光秃秃的苇杆,执着地洒落在近岸的水面,水面便明亮了起来。三五只鸭子悠然享受着这水暖的日子,这儿的水是它们的,云是它们的,参差荇菜的水荷叶是它们的,往来翕忽的小鱼虾也是它们的,它们是这片芦苇荡真正的主人。船过马良索道,水面更加宽阔,湖面就像一大块绸缎,不容置辩地蓝。微风吹过,湖水层层叠叠地涌起大大小小的波纹,近处的粗犷,远处的细碎,一道儿灰暗,一道儿明亮,像是哪位丹青高手随意挥毫泼洒的水墨画。身后的水面则像是烧沸的开水,汩汩地翻出许多小水泡,拥挤着冒出水面,随着急速流动的漩涡,旋即消失在两边翻卷过来的水波里。更远的水路像是被熨烫过一般,平滑光亮。粼粼碧波上,一叶小舟悠悠而来,男人一边撑着篙,一边唠着家常,听不清他们正用方言亲切地交谈些什么。暖暖的余辉下,男人的脸上平和安静,划桨的女人头戴斗笠,不时扬起一阵阵快乐的笑声。远岸的柳林深处,炊烟渐起,那儿就该是他们温馨的家园了。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在县城灯光璀璨的射阳河边,夜色苍茫,霜寒露重,一位身背蟹篓的小女孩正怯怯地立在灯影下叫卖:“便宜卖啦,正宗野生的马家荡大闸蟹呢!”那明亮的双眸一如清澈的湖水,深邃、纯净,肆意汪洋,让人灵魂激荡。她是谁家懂事的孩子?她又是谁的可爱孙女?云悠悠,水悠悠,蒹葭杨柳满汀州。莫道金风黄叶起,客来马荡不问秋。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马家荡MAJIADANG
作者简介
汪为洪,江苏响水人,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响水县教育局。响水县作协理事。在国家省市县报刊媒体发表文章二百余篇,多次在全国省市县征文活动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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