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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字：谭谈，中国作协副主席
无门关
蒋紫涵
我是一尊佛像，已经在寺庙里待了三百年了。三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来上香的人却也换了好几茬。四季流转间，寺庙就悄然带上了风霜雪雨的痕迹——香炉中的灰厚厚地堆积起来，一直没有清理；光滑的经幡变得粗糙，上面的经文也模糊起来；木制的柱子多了划痕，深深浅浅地刻在一人高的地方；原先明亮的纸窗早已破了洞，一直没有修补，每到冬天，就有冷风呜咽着往里灌。寺庙的香火一直不旺盛，自从旁边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搬走后，这里几乎废弃了。毕竟，从最近的村子里来，也要走过几万阶石梯，穿过一片铺满落叶的竹林，还要涉过一条及膝的河水。到这里上香，全不及新建一座寺庙来的方便。我说这里几乎废弃了，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会来，他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忘却这里的人。每天正午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新鲜的野花过来。破旧的衣服上沾着几片竹叶，鞋袜和裤腿还是湿的，额头上粘着一片晶莹的汗水。他总是先把花放在供桌上，而后虔诚地跪在我面前说着什么，然后又起来把寺庙打扫一遍。有时他也会带几炷香和一些酥油过来，或者带一些野果和清水。总之，别的是没有了。我总盼着他来，哪怕我从来没听清过他说的什么。山里的时间，在光影变换中，孤寂又清苦，我实在无趣的很。但是他总是很快就离开，上一秒还从容地扫着地，下一秒就轻轻放下笤帚转身离开。仿佛一阵清风，来去自由，迥然不知所踪。于是我又只能盯着门外葱茏的绿叶，企图在树影与光亮斑驳的交错中，感知到生命蓬勃的气息。我甚至学会了分辨树木拔节的声音和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那细微的不同，见证了我度过的无数个孤独年岁。大概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近年来，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有时梦见竹林中长了第一株春笋；有时梦见远山的桃花在雨里盛开；有时也梦见傍晚的夕阳热烈地在空中燃烧；当然，有时还梦见第二天那个人会给我带来什么。醒来时，星星还挂在天上，寺庙顶上缺了几片青瓦，微弱的光就温温柔柔地照进来。星斗流转间，几百年的时光如水一般流过。今天中午那人来的时候，背了个布包，包里照旧还是些果子和鲜花。但是果子下面，竟然压了两本书，彷佛知道我的孤苦，专门拿来给我解闷似的。将花和书摆上供桌，那人照例跪下来祈祷，虔诚地闭着眼，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大概还是以前的那些话吧，这么久了，哪有那么多值得祈祷的东西。供桌离我很近，我虽然走不了，但是伸手就能够到书。那人走后，我便翻起了书来看。不像一些著名的寺庙，文人常去题词作赋，里面的佛像也浸濡着风雅。我被搬到这里的时候，寺庙刚建成，来上香的都是些村民，少有几个贫寒书生，倒是教我勉强识得些字。所幸那人带来的书里都是些浅显的诗词，想是些文化和尚写的。里面有一首诗我很喜欢，写的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诗好像知道我的清苦，专挑出季节里最美的东西，教我在孤独里找点乐子。更何况，那寡淡的语句，真有点人生本来的样子。日子仍旧水一样地流，光影变换里一天就过去，四季变换里一年就过去。两本书被我翻来覆去地读，却也终究变得无趣起来，我本期盼那人可以再带些新书来，希望却落了空。半年的时间，那人都不曾出现了。后来忽然有一天，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时间对我而言大抵也没了意义。总之有一天，在我看星星的时候，忽然记起些往事来。说是往事，其实就是些零碎的片段，恍然间从记忆的最深处浮现。是一个人站在寺庙外面看星星的画面，大概这也是我忽然记起来的原因。记忆中的人穿了一袭灰色的长衫，盘扣系到领子的最上面，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眉眼温润，整个人沉静而温柔。我记得那张脸，是那个日日来上香的人。我原觉得这是我哪段忘却的记忆，却也说服不了自己。毕竟，那人从来都是一身破旧的衣服，哪里来那身灰色的长衫呢。更何况，那腕子上的佛珠，正藏在我的暗格里，是我建成之初就有的，谁也不知道。这次的回忆彷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我逐渐记起了越来越多的片段，都是关于那个人，诵经、浇花、打扫、吟诗，还有跪在佛前叩问生命的样子。再后来的某一天，我记起了佛的回答，佛说：“你想求得生命本来的样子，我需将你一分为二，忘却此身，静心修行。”于是便有了我和那个日日来祈祷的人。回忆拼接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又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仍旧是些山水花鸟，偶尔也有细雨落满青草地，或者清澈的小溪流向远方。总之，都是些山里的东西，带着点不被打扰的自由与孤寂。
醒来时，天上的星星正安静地闪烁，于是我开始思考佛说的修行到底是什么。是看春花与冬雪，还是像另一半的我每日虔诚地上香祈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了，是已得道开悟，还是像春风一样消逝于广袤的宇宙。我终究没有答案，念着“心中无嗔无价宝，不断不灭是真常”，只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样清苦的生活，如水而来，如水而逝，没有尽头，彷佛本该如此。我想，每天来供花清扫，也是那一半的我本该做的事情，去叩问，去祈祷。佛又出现了，拈着花问我，“你明白生命本来的样子了吗？”“是孤寂吗？”“不止。”“是孤寂与自由吗，如同那山中万物。”“不止。”我沉默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佛看着我微笑，“我曾将你一分为二，留下一半的你感知自然。你既已悟到万物的孤寂与自由，怎么忘却了那个日日供花的自己。”我明白了佛的点拨，是“孤寂与自由，虔诚与探求”。佛点点头，转身远去了，“自供花的你不来的那一日，你已经合二为一，归于完整了。且继续修行，莫再问我。”空远的山间回荡着佛留下的最后一句偈子：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我抬眼望去，门外山光寂然。
作者简介
作者：蒋紫涵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数据科学学院2019级学生
电话（微信号）：13867014050
QQ邮箱：1327401842@qq.com
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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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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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988-1224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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