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韵散文|母爱绵绵

一日一夜的旅程终于在最后歌曲《鲁冰花》的童音合唱中结束了,列车坚实厚重的铁门,在优美的女声广播声后打开。车箱里混杂的各种气味,被顺着车门倒灌而入的寒风冲来,慢慢消散。随着人流的不断涌出,片刻间那些集五湖四海的温馨气息被风吹了个一干二净,坐在车门旁的安陆不禁打了个寒颤,缩缩脖子,将大衣领子竖了起来。
  安陆并没有像其他旅客那样急着下车,他的心还沉浸在《鲁冰花》的歌词里,那清脆的童音还在他耳边萦绕“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泪含在眼里,心隐隐的撕痛着。静静的,看着人流,拿着行李,急冲冲的沿着车门流出,直到车厢里最后一个旅客也下了车,他才慢腾腾的的开始整理行李。
  从上大学后,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坐上这趟列车回家了。以前他也总是像其他旅客那样急匆匆的赶着汇入人流,冲出车站,因为那时的他知道,站口外,总有一位白发斑然的母亲在望眼欲穿的等着他,那时的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游子温暖的家。
  一切的改变,源于去年农历的八月十四,当时正在北京苦苦寻梦的安陆,对这个日子完全没有感觉,当时的他,为了公司的一个大单,正在努力的与客户拉关系。每日里不停地奔波于高尔夫球场,桑拿房,酒店……无休止地与客户周旋。对待客户,他总是努力让自己像太阳般温暖,总是竭尽所能地对客户发出自己的热和光,以博取客户的好感。
  也正是因为他这样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使他在公司的地位如火箭一般飙升,每日里若有空闲时,他总是在想:“再过两年,再过两年我就能够攒够首付,到时就买一套房,将母亲接到北京来享福。”
  去年八月十四的晚上十一点,刚刚将客户送回酒店,安陆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母亲,但当他接通电话后,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个陌生浑厚的男低音:喂,请问你是傅雪璟的儿子吗?
  安陆莫名的有些紧张:是,请问你是?那个陌生的男人用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音调继续低声的在电话里说道:我是你家旁边“有客到”饭店的薛强,你妈刚刚摔了一跤,脑溢血死了。
  安陆已经记不得后面那个薛强还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当时整个天地疯狂的旋转、旋转、最后崩塌……
  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就只是一段回忆,而不再是他的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家,北京有的是他的事业、理想,而这座城市,有的是一栋空房子,和房子里的一段回忆。
  春节前公司开始放假,同事们都带着欣喜与渴盼开始准备回家。死党萧昱知道,他去年是一个人在北京过的春节,便同情的邀请他一起去箫昱家过年,安陆拒绝了。他给箫昱的理由是,自己也想回家看看。
  其实,他是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人家旁边看着别人一家喜庆团圆。那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个人孤独寂寞。
  拎着行李,他慢腾腾的走出车站,对着的士一招手,随即便溜过来一辆出租。司机是一个微胖,看起来挺憨厚的健壮男人,待安陆坐上后座位置,司机便问:兄弟,回家过年啊?
  安陆没什么心情搭话。便嗯了一声
  司机却话多,又问:去哪?
  安陆懒懒地应道:先随便转转吧。
  司机用理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发动了汽车,开始沿着二环路随意的转了起来。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街景,安陆心里泛起阵阵酸楚:这里,自己陪着母亲来买过衣服;哪里,母亲带自己玩过滑轮……这座本已陌生的城市,恍然间,似乎到处都布满了母亲的影子。
  司机又开始搭话了,说:很久没回家了吧?
  安陆应付似的用鼻子:嗯。
  司机却自顾自的语态张扬着作为这座城市的市民,充满对城市的骄傲和自豪,说:哈哈,近乡情怯,可以理解,我先带着你转转,这些年咱这变化可大啦,漂亮吧!
  安陆随便地答应着:挺好的。
  心里却想,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言来语去,司机便说:我带你去利济路看看,先吃吃家乡的风味再回家吧?
  的确很久没吃过家乡的小吃了,安陆应了一声,司机一脚油门,将安陆送到了利济路。
  下车后,他并没有去司机推荐的那家名店,而是自己随心转过几条小巷,到了一个不大的小店前。小店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坐在柜台后面,正在看电视。
  安陆找到以前和母亲常坐的位置,放下行李,跟老板娘招呼了一声,说:老板娘,来碗热干面。
  老板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起身朝后厨走去。片刻,便端着一碗热干面放到了安陆面前,说:加个荷包蛋,没放葱花。
  这是安陆吃热干面的习惯,虽然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但大学后他几乎就没怎么来过了,他可不认为这个老板娘还记得自己。
  安陆顿时感到一丝暖意,脸上微带笑意,问道:怎么?现在的热干面都加得起蛋,放不起葱花了?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并没搭话,又回到柜台后继续看她的电视。十几年了,碗里的面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味道,可惜旁边再没有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不停地给他添加这样醋,那样酱料。吃完面,安陆上前去结账。老板娘拿出一张照片,问:这是你吧?
  安陆一看,照片里的男人果然就是自己,便一脸惊讶的问老板娘,说:你怎么有我的照片?
  老板娘神色微微一松,面容显得很随和的说:去年有个男人把这张照片给了我,付了我一笔钱,并嘱咐我,如果看见你来吃面,就加个蛋,别放葱花。
  安陆心中大奇,这个城市这样熟悉他生活习惯的人除了母亲,几乎没有别人,这个男人太奇怪了。
  安陆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老板娘耸耸肩,说:没有了。
  看看,也问不出个名堂,安陆便带着迷惑,打了辆的士,回到了母亲的老房子。站在房门前,他忐忑心酸了好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房门,房间里还是老样子,还是他当年办完母亲丧事离开时的样子——黑暗、冷清。
  放下行李,仿佛积郁在房间里的所有悲伤气息,一下子就涌动着向他袭来,心,被思母的疼痛再次生生撕裂,安陆抱着母亲的照片,再次泪流满面,伤心地跌坐进了灯光的暗影里。
  悲伤还没来得及将安陆完全吞噬,黑暗中,一股熟悉的花香悠悠荡开,慢慢将他温暖包裹。安陆仔细分辨了一下,这是他最喜欢的百合,门窗都是紧关着的,甚至连窗帘都没打开,哪里飘来的花香?
  放下母亲的照片,沿着香味的路径,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一眼看去,房间靠近窗户的角落里,两株雪白的百合,正默默的散发着清清的幽香。安陆可以肯定,自己走时,这里并没有这两株百合,而且自己并没有给过其他人钥匙。安陆马上联想到那个请自己吃热干面的男人,是他吗?
  沉浸在惊奇中的安陆还没有回过神来,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安陆转身走出房间,打开客厅的房门,见门外站着的人,就是楼下开饭馆的老板薛强,就是那个给他打电话报丧的人。
  安陆礼貌地问侯:薛老板,你好!好久不见。
  薛强从兜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安陆,说:你看看,晚餐跟早餐要吃什么?
  安陆疑惑的接过单子,只见单子上写着各种菜名,是:红烧肉、烧麦、酸汤鱼、水煮肉片、清炒西蓝花……全是安陆平时喜欢吃的家常菜。
  看完菜单,安陆感到奇怪,问:薛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薛强稍微沉默了两秒,说:我只是在遵守一个承诺。
  安陆侧身向旁边让了让,说:什么承诺?进来坐下说吧。
  薛强进了屋子,似乎因为闻到了花香,他抽了抽鼻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安心的微笑。他拣了张靠着窗户的椅子坐下,说:你知道的,你去外地上大学后,我就在你家楼下开了个餐馆。
  安陆点了点头,这个他当然知道。
  薛强仿佛陷入回忆,正了正靠在椅背的身子,缓缓的继续说道:当时开这家餐馆时,我就一个人,手艺也不行,还没到两个月,餐馆就快开不下去了。那时,我认识了傅姨。傅姨手艺好,心也好。
  记得有一天,傅姨走进我餐馆里来,说:今天我想偷偷懒,来下下馆子。
  可是,当傅姨吃了我做的红烧肉,马上就说:你做的这菜不好吃,不地道。
  说到这,薛强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咧了咧嘴,笑道:当时,傅姨真是不给我面子哦,说得那么直。听得我心里挺不舒服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生气。
  傅姨看我难为情的样子,就说:走走走,去你的后厨看看。
  于是,我便带傅姨走进厨房,看着她在厨房又重新做了一道红烧肉后,我,彻底地服气了。从那以后,傅姨就经常来我的餐馆给我帮忙,还经常教我做菜。就这样,在傅姨的帮助下,我的生意慢慢,慢慢的就好了起来。
  我在心里很感激,一直想要报答傅姨。可是,不管我送傅姨什么,她总是笑笑,说:挺好的,你自己收着吧,我不需要。每次都给拒绝了。
  说到这,薛强忽然又正了正坐姿,继续讲:有天,我一直追问傅姨想要什么,你知道傅姨怎么说吗?
  薛强不等安陆回答,他长叹了一声,接着说:傅姨讲,你若真想要送我什么,就等我百年之后,我家安陆若是回家来,就给他送上两餐他爱吃的菜吧。
  安陆鼻子一酸,眼睛一下红了起来。
  薛强接着说道:你知道吗?傅姨走的时候,只有我在她旁边,她说,若是我真走了,我儿子就成个孤儿了,其实,我好想能一直陪着他,看他结婚,生子。强子,你能答应我件事吗?安陆最喜欢百合,以后你能每天帮我在他房间里放支百合吗?我想让他无论什么时间回家,都不会觉得孤单。我想让他知道,妈妈即或人不在了,但是,爱会一直陪着他……
  眼睛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安陆放声大哭了起来。
  薛强静静的陪着他,等安陆哭声稍歇,薛强才缓缓站了起来,说:你的母亲不是最伟大的,但她一直在努力给你她所能给你的全部。无论你在哪儿,你母亲的爱都会跟随着你,有这样崇高的母爱,你没有理由不坚强。
  说着,薛强缓缓的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瞬间充满了房间,安陆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家因为有母亲的味道,所以,无论何时,都会让儿子感到温暖。
  薛强拿着菜单,打开了大门。安陆突然想起那个请他吃面的男人,说:强哥,那个热干面也是你给我定的吗?
  薛强回头愣了愣,随后挥了挥手里的菜单,洒脱地说:我开的餐馆,可不卖什么热干面。
 

如 风(湘韵文学网长篇编辑)
1959年生人,文章散见于许多网站。平生无甚建树,写作只是喜欢。感觉自己灵魂的房顶应该是用文字盖的,砌墙的砖应该是词语做的,在美好的文字氛围里感悟如丝细雨,欣赏蝶舞蹁跹。此生注定在风中挥洒文字,在雨中发芽文字,在雪花中飘舞文字,在烟火中蒸煮文字。余生愿在湘韵与友们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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