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牙子期的故事( 与友情无关 ——重读伯牙子期故事 )

伯牙子期的故事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孔老夫子在几千年前便界定了哪些是良师益友,哪些是狐朋狗友。只是,他的界限是从道德仁义出发的,按他的观点,交朋友是为了“辅仁”,是为了帮助自己在道德上能更进一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致此意。这种说法未免太功利化了,当然,夫子为后人树立了一种交友之道,并无贻害。但这却总会给人留下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者友情有价的印象,惹的人不痛快。或许万事不宜过激,倒也符合中庸的准则。
 
偶然读到“三言”其一的《警世通言》,开卷首篇题为《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对于这个题目可能蕴含的故事我早已知晓了,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也一直为后人所欣羡和钦佩。在脑海中,仿佛就有一幅画面:深谷清幽,暖日斜觑,百丈高山上奔流而下一袭清泉,激起阵阵鸟语花香,而伯牙和子期,就身居在此,对面长坐,一人焚香操琴,万籁俱寂,一人捧杯品茗,幽风轻拂。两人皆沉醉不语,彼此进行着心与心的交流。这种颇具代表性的图景常会出现在名人的诗词画章里,把我们对于他们的了解也封锁在那深不可测的幽谷里。人们多不愿进那谷里一探究竟,而都愿意将他们想象成神仙般的逍遥自在和金兰结义般坚不可摧。与其说是故事,还不如说是象征,一种象征高不可攀而又不容置疑的雅士间的精神友谊。
 
通读这篇文章,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并不是怀疑他们的情义,而是开始选择一种新的诠释。文章伊始,一首七绝便警人心魄:“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辩得伯牙琴?于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给人一种言此意彼说中心事的惊奇和震动。故事从伯牙奉命出使楚国修聘开始,伯牙于行船路上夜晚独自抚琴弹曲时遇到了子期,这种相遇很让人有种导演安排的错觉,但偏偏上天安排,伯牙有缘遇到了子期。可故事接下来并不是想象中两人长揖而坐,谈天论地,从而一拍即合,结下不世之情。伯牙似乎对这个扰乱他琴致的人很不在乎,破口大笑:“山中打柴之人,也敢称‘听琴’二字!”恐怕此时在伯牙的心里,并非看不起草民百姓,而是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荒村陋野处,能有人和他志同道合,旨趣相投。像是大家都不愿意别人说破自己的隐私或心事,那是一种带有侮辱性的交流方式,恰如珍藏了几十年的佳酿被人糟蹋了,那是要拼命的。故事的发展证明了这点,伯牙勉强让子期上了船,对于他旁若无人反客为主的动作神态“微有嗔怪”,但伯牙不肯放弃机会,他抛出了问题想试探子期,子期也从容以对,侃侃而谈,文中大段专业性古琴知识陈述令人咋舌。可是伯牙还是不肯轻易折服,犹恐他是“记问之学”,但也已刮目相看,且进一步试探,这次伯牙玩起了更高级的游戏……猜心思,子期果然不负所望,一一答对。这时候的伯牙与其用惊讶或震撼形容,还不如说是激动和欣喜,因为有人能勘破他琴中之意,这是对一个艺术家(伯牙的琴艺该属此称)来说,绝对是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还需庆贺和纪念的事了。伯牙深感缘遇知音,当即八拜结义。如果说此时他们的交情还止于知音或互相欣赏,那么故事的发展亦不止于此。两人分别之时定下一年之约,之后伯牙日思夜盼,寝食无意,这恐怕就已超越了普通的友情。一年约至,伯牙如期到达,却不见了子期身影,这时伯牙竟心生疑惑,疑他“莫非爽信?”可事情峰回路转,伯牙得到了子期亡故的消息,伯牙闻言,“五内崩裂,泪如泉涌……昏厥于地”,尽管这是很程式化的描述,却也能体会的到伯牙此时的心境,伤心、失望夹杂着悔恨与愧疚,的确难以承受。往事一幕幕重现眼前,对子期仅有的一面之缘现在也成为伯牙仅有和永远的记忆了。他决定要为子期在弹一首,可围观者却投来一阵哄笑。伯牙此时算是深解了不知音者的可憎可恶了,恐怕这也更勾起了伯牙对子期的思忆与痛苦,伯牙倾尽全力,完成了他生命中最绚烂的演出,对他来说,对艺术家而言,最完美的表演不在于舞台的大小,观众的多少,而在于是不是为了知音而演出,尽管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演奏了。对于一个普通人亦是如此。而此时,伯牙与子期已不再只是寻常的朋友之情。何谓友情?是辅仁进德的工具,还是患难与共的激情,亦或百无聊赖的消遣。无论如何,都与他们无关,至少伯牙不需要这些。他们只是真正相互认识,了然于心的知己,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没有过多的深交,亦没有茶余饭后、品茗谈心的回忆,甚至没有过坦陈以告和生死告别,但是两人却已真的看破对方,透彻于心,这是心与心的交流,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和行动去表达。所有彼此记忆里的空白已不再重要,都化作悠远的思念,一段段谱着华美乐章的绝世诗篇。
 

故事读完了,我久不能释怀。虽知小说的内容不免虚构夸张,但我却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在脑海中,这样一幅画面出现了:荒郊孤村,凄月冷艳,千里江面上静静流淌着鳞光微泛的江水,惹起一阵雁鸣猿哀,而伯牙与子期,亦深居于此,对面无相见,一人操琴吟曲,清泪纵横,一人安眠地下,悄无声息。唯一剩下的,还是心与心的交流。它替代了原本崇高美好的理想,而成为了凄美寻常的悲剧。与其说这是一个象征,我却喜欢它只是一个寻找知音而心满意足的寻常人的经历,没有任何传奇色彩,任何勾心斗角,任何功利是非,一切与友情无关,却又紧紧相关。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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