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 名家友约 | 邓洪卫：闹事

闹事
邓洪卫
这个厂来头有点大，总部在北京，所以叫大厂。厂领导有的是从总部派来，有的从其他分厂交流来，还有的就地提拔。总部派来的，叫下派干部；分厂交流的，叫交流干部；就地提拔的，叫土著干部。贺成业是下派干部，从总部来的。大家当面叫他贺总，背地都叫他小贺总。怎么叫小贺总？因为他岁数不大，不到三十。小小年纪，就做了副总。总部肯定有人，也是有意培养，镀个两三年金，回去升一级。有很多人对他还是很尊敬的，当然有些人尊敬是在表面，内心不屑：不就是出身好，有背景吗？有真能耐，真水平？切！还有一点，贺总的个头矮，打足了也就一米六吧。所以，背地里还有一号：贺小矮。贺总年少得志，却不气盛。很随和，见人笑眯眯的，先打招呼。厂里有食堂，角落有个大圆桌，那是领导专席。往往几个领导围着桌子吃饭，顺便谈谈工作。领导吃得很严肃，讲话声音不大，边吃边偷眼往别的桌看。后来，可能怕说话被员工听到，也可能想开点小灶，领导被安排到包厢去吃了。那张桌子就成了中层干部的专桌。中层就不像高层那样严肃了，他们谈笑风生，很开心。笑声在餐厅里激荡。贺总不喜欢进包间，喜欢到大厅里跟中层干部一起吃饭，有时还到员工桌上，聊天，问问工作中有什么困难，还讲讲北京风情。总之，很亲民，很和谐。贺总有时也到车间去看看，他从不批评人，喜欢正面鼓励员工。不像有的领导，总是看员工不顺眼，批评在前。有人评价，贺总这人还是不错的，性子好。也有人说，人家是北京来的，镀完金上去提拔，犯不着跟你较真。这厂里矛盾多，经常有员工闹事。闹事的理由有很多，大多数是因为奖金分少了。奖金为什么分少了？被领导克扣了。该发给员工的钱不发，员工哪能答应？不按规定发钱，我们就不按规定上班。到了该交接班的时候，他们不接班。这回又闹起来了。下午四点的班，集体不接班。车间主任是杨超。正常情况下，别人不接班可以，你主任应该把班接下来，做个榜样。车间主任是什么？就是生产厂长，是领导任命的，当然应该听领导的话。可杨超实诚，一时也没开窍，居然也不接班。那天，领导都推着有事，不来现场。贺总来了。贺总还是那么笑眯眯的，劝杨超先把班接下来。杨超呢，看看弟兄们，弟兄们也看他。杨超说，贺总，这班我不能接。贺总问，为啥不接？杨超说，问题没解决呢，我怎么接？贺总说好吧，那你就不接。贺总说完就回办公室了。一个小时不到，免职通知就下发了，杨超的主任被免了，贬为班长，从管着二三十号人，到只管五六号人了。官是小事，问题是每年要损失两万块奖金。杨超没说什么，那帮兄弟们不干了，他们一齐冲向领导办公区域，在走廊上大吵大闹，但无济于事。本来这事是几个领导一块研究的，贺总当时还说呢，应该把扣除的工资发下去，安抚人心。其他几个领导都不同意，说现在发下去算怎么回事，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顶住，不发，先拿杨超开刀，免了他。就这样免了杨超。免完了，几个领导都走了。只有贺总没走，他觉得有必要做些解释工作，安抚一下工人的情绪。他没想到，没等到他出去安抚，员工冲进来了。为首的一个员工，叫朱峰，人高马大，喜欢打篮球。他问贺总：关于杨超任免的通知，能不能收回？贺总脸上堆着笑，说：哎呀，这是组织上、班子成员研究决定的，我不能答复。什么！朱峰一把提着贺总的衣领，就把贺总提了个双脚离地，吊在空中。贺总惊叫，你这是要干嘛？朱峰再次发问：关于杨超任免的通知，还能不能收回？贺总说：你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一个小时后，撤回了关于免除杨超主任的通知。当天晚上，朱峰对贺总动手的视频被发到网上。两天后，贺总托病回了总部，再没来上班。有人摇摇头：贺小矮人是好人，就是太面（就是软），不适合当领导，尤其不适合当咱基层的领导。谁拍的视频？谁上的网？很长时间是个谜。后来有人说，是一个外号叫“汉奸”的员工，偷偷拍的视频，传给了另一个副总。为什么要传上网？是副总授意传上网，还是“汉奸”私自传上网？这就说不清了。“汉奸”后来从车间工人，到楼上机关上班了。好长一段时间，总部没再派下派干部。听说不是不派，是没人敢来。“那地方地硬、人凶，犯不着去碰！”
编辑 |丁春梅　审核 |徐莲华
邓洪卫，江苏响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在《北京文学》《天津文学》《芙蓉》《雨花》等发表小说百万字，出版作品集9部。曾获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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