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刚杰·索木东诗歌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70后，安多藏区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有诗歌、散文、评论、小说散见各类报刊，部分作品入选一些选本、译成各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范大学。
明亮的日子总让我们感动（组诗）
刚杰·索木东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所有的灯，都会在
暗夜的尽头，渐次明亮
所有的路，都会在
熟悉的路口，渐行渐远
受难的母亲，站在
胞衣脱落的地方
独守一世的清贫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萨嘎达瓦的桑烟，还在
圣地拉萨，袅袅升起
安多藏地的晨露，早已
凝结成祛除百病的甘霖了
端午的父亲，躲在
时光背后，宛若一段
无药可治的疾病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那么多的阳光，还在背上
花儿一样盛开，那么多的风
正在吹绿，夏日的草地
那么多的女子
逐渐变得温润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一柄生锈的腰刀
佩刀而行，是数千年
生存的必然，收起
一生的锋锐，却只需
放下，此刻的执念
——你深藏厨中
锈迹斑斑
其实，早已洞悉
你所说的“授人以柄”
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在青藏雪域
父辈们打小就告诉我们
刀刃，要始终
朝向自己
有些病注定无药可医
所有的城市，惟有
凌晨四点是比较安静的
这个时刻，应该就有
露珠，凝结于草尖
五月初五，安多藏地
据说，掬起的每一滴水
都是祛病的甘霖
拉萨大街上，一轮明月
正映照着，佛陀
诞生，成道
诸恶寂灭
更远的一些土地上
斋戒的穆斯林兄弟
在黎明前袖手而行
——惟有，沉睡的众生
尚无法拥有
此刻的安宁
这样的晨曦，正好适合
礼佛，熬粥，或者继续翻开
那些无法缝补的往事——
行医的父亲，送你离开后
这个多灾多难的人世
于我而言，有些病
注定无药可治
一滴雨敲打着窗
居身的城市，注定
有桃花，怒放在盛世
路过的河边，依旧
有杨柳，依偎着春天
朝着，高原更高的地方
慢慢走去，却无意寻找
雪线以上的苍茫
而你所说的春意融融
究竟，在什么地方？
一滴雨，就这么
急促地，敲打着车窗
我被惊醒的目光
只能绕过，远处
略有凉意的山冈
回到去年八月，回到
那个年轻母亲的身旁
——她正用半瓶农药
和一把锋利的斧子
把儿女们的岁月
提前关上
清明，故事
有我所不知道的
在你的白发里
有我所不知道的
在你的缄默里
万物复苏的季节
我的青藏，依旧
用一场又一场大雪
继续，掩盖着
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些年，确实经历了
太多的喧嚣，沉寂
和了无生机的日子
人近中年，我更喜欢
陪着名叫母亲的大河
陪着，略显破败的北方
认真翻开，每一缕晨曦
用心写下，自己
温润的名字
今天，又回到了
你的身旁，我的父亲
回到了，你和先人
长眠着的山冈
这场雨，已经没有
太多的凉意了
打开一瓶老酒
也就，打开了
少言寡语的村庄
春夜，想起母亲
每一个，这样的夜晚
我们都会，毫不吝惜地
用您并不认识的文字
仔细写下，对母亲的赞美
——可是，四十多年里
我从未听到，您亲口说出
对我们的爱
而今，只能这样
反复聆听，别人
播放的故事片段
只能这样，在别人
反复强调的事实和真相里
慢慢了却，自己的余生
——可为什么
在振臂吶喊的间隙，
偶尔回首，还能看到
您沉默不语的眼睛？
又一个春天，就这么来了
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
血腥和暴劣，藏在心底？
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
愤懑和疑虑，需要塞进
沉重的行囊？
——那么，我的母亲
您念念不忘的如母众生
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那么，我的母亲
狂欢早已结束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
找不到，那扇
敞开着的大门？
午后，沿着黄河走了走
天很蓝。我敞着衣襟
沿着黄河，往西走了走
四野依旧荒芜。一些小草
正在太阳下，悄悄发芽
冰河解冻，不过是
你对北方的一种虚构
河岸以上，便是
大厦林立的城市
而新建的码头，并没有
船只停靠。路过的人
我也无意你的喜怒哀乐
时光巨大的背上，总有
一些舒缓，或者沉默
安静地蛰伏
等待
四月初八，北方有风雨
有雷电，有霜雪和迷雾
持续不断地变换着阴晴
那么多的人，仰望长空
期待着自天而降的福音
“都别急着去念玛尼了
先做点念玛尼的事情”
梦中，祖母留下的言语
尚不能叫醒沉睡的人群
而急功近利者，已经在
一杯接一杯地饮鸩止渴
那么多的人渴望着救赎
遍地的香火就开始燃烧
站在这个被荒废的午后
此刻，只能安静地等待
劫后余生的苍茫大地上
能有一朵花，向阳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