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彭文斌:大串联(二)

大串联

文/彭文斌

太原?老虎参观完云周西村,我们开始往北京进发,这是我们的既定目标,也是最终目标。便车很好搭乘,从文水启程,我们一天便到了太原,这可是我们从未到过的大城市。我们住在迎泽大街的一个接待站里,这里好像是一所学校,校舍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估计师生们都串联去了。我们打算在这个城市里好好玩玩。
第二天我们就上街,迎泽大街上真的是车多人多,还有两路公共汽车,但不足的是,到处都是黑煤灰,很呛人。我们先是打听动物园在哪,因为我从未见过老虎,很想去看看大老虎。我本人属虎,对老虎情有独钟。经过路人的指点,我们辗转来到了动物园。入园门票一角钱,这是我们离开家后第一次花钱,还真有点心疼,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老虎,觉得还是值了。小时候我听外祖父说过,我们家乡的山上也曾经有过老虎,刚解放那年,山民们还打死过一只,是用黑条子炮打的(一种猎枪),这种炮很有威力,里面可以装很多的铅弹。得知打死了老虎,县政府让人把老虎抬到了县城,几个打虎的山民也被带上大红花满街游行,真有点像当年阳谷县里的武松一样光荣。老家的山是秦岭的一个支脉,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老虎。太原动物园还是让我们开了眼界,除了老虎,我们还看到了狼、狮子和满身斑点的梅花鹿。但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豺狼虎豹,原本是大山里的动物,可我们这些同样来自大山里的孩子,为啥只有在城市里才能见到它们?从动物园出来,我们又去各处看了一些大字报。那些大字报写的差不多都是当地的人物,因弄不清楚只是看看热闹。两天后,我们继续赶路。艰难的阳泉

在满是煤尘的太原火车站,我们坐上了一列去石家庄的火车,这是我们走出故乡的大山后第一次坐火车,幸福感笼罩了全身。

列车开出车站后,天很快就黑了。车厢里塞满了人,货架上、座位下、厕所里到处都是人的头、手和脚,我被挤在人堆里,身子别扭的像麻花一样,同伴们也被挤散在各处,一个个都在享受着“幸福”的煎熬。

原野上有微弱的亮光,山和树木伴随着轮轴的咣当声从车窗外闪过。列车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一次,每次停下来,门口处都不免发出一阵骚动,而事实上门被挤得像铁桶一般,根本无法上人。

半夜时火车到了一个大站,据说是阳泉车站。月台上的灯刺眼的亮,隔着车窗,我看见外面有很多高的烟囱,有的还直冒白烟,地上堆的煤面,像小山似的。车站里不时地发出蒸汽机车排气时“沙、沙”的声响,轨道上偶尔有人影来往穿越。

火车在阳泉站停了三、四个小时都没动,我一直维持着那个斜站着的姿势,全身酸痛的几乎要倒下去,可往哪里倒呢,本来就是倾斜在别人的身上呢!快天亮的时候,火车终于开了,身子骨感到有些缓解。一宿的疲劳,使我对那个夜晚留下了永久的印象。

顺便说一句,几十年后我再次造访了这个地方,呈现在我面前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不远处的地下据说煤层已被采空,大地正在酝酿着危机。人们啊,破坏了一个旧世界,创建了一个新世界,而贪婪和欲望又使这个世界变得岌岌可危了!

列车到达石家庄正是吃早饭的时间,我们照例在接待站用餐,吃完饭我们在大街上遛了一圈。街很长,有些荒凉,我们无心逗留,于是折返回来赶紧准备着扒火车去北京。

但遗憾的是,京广线上的列车趟趟爆满,根本上不去,我们只好扛起背包,重新开始徒步长征。

卢沟晓月

从石家庄出来,我们一直沿着铁道线走,但铁道上并不好走,那些该死的道木,走一格步子显小,走两格又够不着,所以如果有与铁道并行的公路,我们就跑到公路上走。石家庄向北去都是平川,我们山里孩子都知道,走平路是很拿人的,因为腿和脚的姿势没有变化,走一会儿就会觉得很累,可是不走又有什么办法呢?河北和山西那边不一样,我们挡了几次车,司机都不睬我们,要不推说车上有货,不能坐人。那天,我们无可奈何地走了一整天,途经河北的正定县、新乐县,当晚住到了百里之外的杜固镇,次日又走了一些路,在固店小站我们幸运地爬上了一列拉煤的火车,一上车我们就闭着眼睛睡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我们半夜醒来时,已经到了北京的丰台站。火车不走了,我们只好下来。我们询问了车站的夜班工人,说离北京已经不远了,走着去就可以。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依然很兴奋,毕竟跋涉几千里,前面就要到了,这可是我们朝思暮想的北京城啊!

踏着夜色里微弱的灯光,我们开始向首都进发。无奈道路总是不平,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半个小时后我们拐到了一条路上,这条路往北走应该没错。幸运的是,我们还带着一个指北针,这个时髦的玩意是我们中一个姓莫的同学带的,该同学的爸爸在我们学校教地理课,那个指北针是他爸爸给他的。

我们摸着黑前行。正走着,一座大桥出现在眼前,桥护栏黑乎乎的,夜色和远处的灯光映在上面,显得古朴别致。走进一看,原来桥栏上有很多的石狮子,有的石狮子已经有些残缺,我忽然意识到这会不会是卢沟桥呢?

想到这,我怀着惊奇喜悦的心情,开始在左右搜寻能够证明判断的标志,果然一个碑亭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仔细查看碑上的文字,由于天黑,很难分辨清楚,但“卢沟晓月”四个大字还是被我辨认了出来。我断定这就是卢沟桥了,这可是中国近代一段历史的重要见证啊!我的眼前顿时映现出电影里的许多镜头:砰砰啪啪的枪声,中国军人和日本鬼子拼杀格斗的场面……难道这一切就发生在这个桥上?

桥底下显然就是永定河了,可惜由于天黑也看不清河水有多深。走过桥面时我几乎用手抚摸了每个狮子头,我很想数数石狮子的个数,可是太多了数了几个便作罢。因为走在桥上就像走过历史,我更想静静地体验一下此刻的心境。我很想记住这个瞬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见证了书本上记载的故事,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安门像座庙

走过卢沟桥,我们加快了脚步,在天大亮时我们走进了两边有着很多房子的街道,但大多是平房。这条街很长,越往前走,房子越多,人也越多。好像刚下过雨,街道上很泥泞,有时还要看着脚下的路跳来跳去地走。看样子北京城越来越近了,走过一个高高的门楼(后来得知那就是前门城楼)后,我发现远处有一座大庙,庙前面的广场上有许多人,再仔细分辨,原来这就是天安门了。我心里一阵激动,可隐隐地伴有一种失望,我以前从电影上、画报上看到的天安门是那样的雄伟,可眼前的天安门广场似乎并不是很大,这与我想象中的样子的确有些差距。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是相机拍照成像的原因,也就是说任何景物,只要拍成照片,通常都会给人一种深远旷达的感觉。但眼前的场景,毕竟是我们日夜向往的神圣之地,心中顿时升起无比敬仰的情愫。

这时有人来到我们面前,热情地问道:“你们是新来的吧?”我们说是。来人把我们领到远处的一排桌子前,让我们登记。桌子前已经站着许多从各地新到的红卫兵串联队,人们都在不断地询问和填表。旁边停着几辆解放牌卡车,一些登记好的人在招呼着上车,准备拉去什么地方。

我们拿出盖有学校公章的证明信,回答着接待人员的提问,按规定进行了登记。之后被分配到一个叫果子巷的接待站,一同被分到果子巷的还有其他一些学校的串联队。

果子巷

果子巷位于北京市的菜市口附近,该巷道又弯又窄,汽车都很难开进去。从巷口到接待站不到五十米,这是一处北京人常住的四合院。

接待站的人把我们安排住进上屋,屋里空间很大,地面上已铺好了麦草和苇席,一些早来的红卫兵住在里面。我们进去后,先来的人给我们让出了一些地方,我把行李扔到上面。就这样,带着满身尘土和兴奋的我们住进了四合院,住进了北京城。

安顿好后我急于上厕所,接待站的同志给我指了一下院门口的一个房间,我立马跑过去。进到屋里一看,靠墙的台阶上一溜镶着四个洁白的瓷盆,我好生奇怪。我对着瓷盆仔细地看了一遍,很快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解手的地方,可是这么干净的瓷盆怎么能拉屎呢?以前见过的茅房大多是露天的,即使有房子也是下面带有粪坑的茅厕,这样像面盆一样的茅坑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望着瓷便池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蹲下去。我想跑出去再找别的厕所,可是肚子已经憋得难受,情况已经不允许我到处乱跑。我只好扯着裤子小心地蹲了下去,临出恭前我没有忘记先扳动一下水龙头,看看能不能把粪便冲下去?解决完内急,我和一个姓曹的同伴迫不及待地到街上去看景致。初来乍到,我们不敢走远,只是在街口附近转了转。北京的大街,还是让我们眼花缭乱,街面上的行人、汽车、房屋都显示出都市的气派。一辆黄颜色的公共汽车过来了,我很想上去坐一程,因为红卫兵在北京坐公交车是不要钱的,只需凭着一张在广场登记时发的牌子就行,但同行的小曹害怕走失,找不到回来的路线,所以只好作罢。

返回接待站,已经开饭了,接待站为了犒劳我们这些新来的红卫兵,晚饭做的是白面馒头和炒萝卜菜,菜里还有少量的肉。这可是我们一路都没有吃过的好饭食,不足的是馍和菜都定量,由炊事员掌勺给每人打一份。吃饭时不知谁说了一声晚上九点钟有电视,我们还从没见过电视呢,以前只是听老师说过有这种小电影,可是那年头谁见过呢?我们赶紧吃过饭,坐在宿舍里静静地等着天黑。看看时间还早,我不忍心这段时间白白地浪费,于是又约了小曹去街上看夜景。这次一到外面,一辆公共车就停在路边,我打算和小曹开个玩笑,趁他没注意,我就跳上了车。汽车开动了,我在车里暗喜,心想这回找不到我,看他怎么办。我的这位同学从小生活在一个极为偏僻的深山坳里,上中学后才到了镇上。这次出来串联,真是上了井台的蛤蟆—–一下子见了大天了。而我自认为见过些世面(只不过从小住在人口较多的镇上而已),所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了公共汽车,我当然也不敢走远,只是打算坐一站就返回来。

车到菜市口站,我赶紧跳下来。菜市口原是封建王朝处决犯人的地方,如今已成了繁华热闹的街市,马路两边的单位和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比果子巷还热闹些。我匆匆地转了一个还未关门的商店后赶紧返回,可怕的是在原来的车站旁边,我已看不到同伴,我赶紧前后左右地寻找,在一个昏暗的路灯底下我终于见到了他,看样子他也正在满世界地找我。瞧他那委屈的模样,我决定再不捉弄他了。多亏出门时我记住了果子巷口的特征,没费多少事我们便回到了住处。

第一次看电视

看看钟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我们赶紧去到电视室。房间里黑乎乎的,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前面靠墙的地方,高高地安放着一个像书包一样的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送着活动的人物图像。我连忙伸直了脖子观看,一个女播音员在屏幕上说着话,大概是报道首都红卫兵的活动情况。几分钟后,屏幕上忽然显现出一排大字:“阿尔巴尼亚代表团访问云周西村”,接着荧屏上映现出刘胡兰家乡云周西村的情景。“这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吗?”我惊奇极了,立刻变得全神贯注。主持人不断地解说着,我看到了云周西村纪念馆的门楼,红卫兵分成两排热烈欢迎和呼口号的场面,接着是代表团成员招手致意,随着来访者的行进,镜头又推进到纪念馆的门口,屏幕上出现了那个独立着的门柱。只可惜镜头很快就切换到了别处,我没有来得及看清自己,但我坚定地相信,此时此刻我就站在那个门柱边。如果慢点放映,我一定能看到自己。真是天大的巧事,一个刚刚从大山沟出来的娃子,第一次看电视竟然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

第二天,我给在北京工作的远房堂哥写了信,说了我来北京的情况。一天以后,他果然来看我,还给我带来了10斤粮票和5元钱,这些都令我至今难忘。

没见到毛主席

时间进入到当年11月,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我们还穿着单衣裤,尽管每天都冻得瑟瑟发抖,但年轻人固有的热情和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势还是让我们格外开心,我们在翘首期盼着一个神圣的时刻。

在我们来京的路上,毛主席已第八次接见过红卫兵,考虑到主席的健康,中央已不再安排接见了。可是当时的首都仍聚集着大量的外地学生,中央文革小组只好又安排了一次在北京工人体育馆的接见,这次参加接见的有周总理、江青、陈伯达等中央首长。

是日,能容纳一万多人的首都工人体育馆里红旗招展,万人攒动,我们被安置在看台靠上的地方。尽管我们事先已经得知毛主席不再参加接见了,但依然希望奇迹会出现,我们幻想着毛主席会突然出现在主席台上。要知道我们到北京来就是看毛主席的,见不到毛主席,我们该多么没有面子,我们该如何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交待啊?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周总理和江青等人的车队从体育馆侧门的通道处开了进来,在体育馆里缓缓地绕场一周。四周看台上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红卫兵们拼命地挥动着“红宝书”,扯破嗓子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其语速之快和节奏之急像排山倒海一样,呛得人喘不上气来。我们瞪大了眼睛紧盯着移动的敞篷车,周总理和江青等领导人并排站在上面,只可惜我们坐得太远,看得不甚清楚。江青的脸白,看得真切些,其他人都有些模模糊糊。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见到中央首长了,了却了此行的心愿。车子离去后,我们满足而不无遗憾地回到了住处。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参观了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故宫和颐和园,主要是去那里看革命形势和大字报,也顺便看一些古迹。天安门去了很多次,在那里瞻仰了华表、人民英雄纪念碑,我还亲手摸了摸金水桥的汉白玉护栏,但却始终没舍得花钱照一张相片,至今成为憾事。

带给父母的礼物

1966年入冬后,中央发出了停止全国大串连的通告。为了减轻首都的压力,上级通知凡是在北京停留10天以上的红卫兵串联队,必须限期离开。在有关方面的安排下,12月初我们一行五人乘上了返回的火车。

临行前,我想给家人带点礼物。考虑了半天,根据衣袋里现有的“实力”,我到一家商店里拣最便宜的香烟买了四盒,好像是内蒙古生产的,每盒八分钱,一共是三角二分,这是给父亲的。给母亲没有买礼物,我打算把堂哥给的5元钱和我离家时带的5元钱一块交还给母亲,给她一个惊喜!我知道,当初母亲给我的钱是从隔壁人家借的。因为出门在外,行程千里,她怕我一时困顿在外边,所以从邻居家借了5元钱缝在我的衣兜里。妈妈经常给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儿走千里母担忧啊!可我心里也同样惦着家里,深知母亲操持家务的艰难,那5元钱一直没舍得花。

返程火车把我们卸载在洛阳的站台上,这儿是管辖我们县的地级市,还是历史上著名的九朝古都,我终于也有机会见到这个老几辈子也没敢想来的地方了。

谁知刚一出站,我便失望了,市里的房子、街道在我的眼里,显得低矮破旧,一个刚刚从北京城回来的人,一点也瞧不起这“小地方”了。尽管有些鄙视这座城市,也未能多留。第二天,红卫兵接待站的负责人,便用一辆顺道的大卡车把我们送回了那个更小更偏僻的地方—-地处豫西的卢氏县城,当然,这儿并不是终点,从县城到我们朱阳关村,还有一百三十里呢!不过,一想到我怀揣的“礼物”,我仍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还没到家,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父母和弟妹们的笑脸,已经见过世面的我,正有一肚子的故事等着给他们讲呢!

(完)(2002.1)

彭文斌 ,男,高级工程师,朱阳关人。幼时在原籍读小学、中学,曾在新疆8027部队当兵,1972年入兰州铁道学院学习,毕业后在乌鲁木齐铁路局、中国铁通乌鲁木齐分公司工作,现已退休,居住深圳市福田区。

● 怀念我的母亲

●恒久的纪念

●在塔克拉玛干的日子

●收音机的故事

●杜法吾

●西安历险记

●老虎寻根记

●遥远的记忆

●大串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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