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周天鹤:鸟识人(散文)

鸟识人

文/周天鹤

山里的春天,是在我家对门岭上发出的那一串串野鸡叫声中苏醒的。

一只雄野鸡抖擞着靓丽的翅膀,站在一块大石上,俯瞰着整个山沟,高高扬起的脖子发出一串串“咯咯、咯咯”的叫声,清脆悠扬,响彻山沟。接着,山里远近不一、高低不同的山梁上、树林里,也相继传来忽高忽低的野鸡叫声。它们像比赛唱歌一样,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把春天唱得从地里钻了出来。于是,有麻雀从我家山墙的窟窿里探出头来,有不知名的小鸟,从院边的爬山虎的藤蔓里跳了出来,“嘁嘁嘁”叫得好不快活。门前的核桃树上,啄木鸟开始在粗粗的树干上,敲出敲木鼓一样的声响来,椿树上的喜鹊也喳喳地叫着,衔树枝筑巢了。竹园里的画眉也比冬日活跃了许多,在枝梢上来回的蹦跳着亮起了嗓子。我家的房前屋后,成了鸟比赛唱歌的赛场。

伯父说,开春了,野鸡占荒坡了。

是啊,开春了,小河的冰已经融化,河边湿润润的泥土里,已拱出嫩黄的草芽,院子里的樱桃树,已经绽蕾。

野鸡一声一声地叫,不紧不慢,阴阳顿挫,清亮的声音让山沟明媚起来。

这是一只高大漂亮的野鸡。这只野鸡我是熟知的,我认识它,熟悉它的声音。它总是在开春的时候,在我家门前的山梁上亮起第一声嗓子,引来众多鸟的歌唱,召唤春天。

小时候,总认为野鸡占荒坡,就是抢占地盘,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其一。这雄野鸡在开春的第一声鸣叫,其实是在求偶,向异性发出召唤。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雄鸡的身体里澎湃着激情,它需要爱的滋润,于是就站在高高的山梁上,对着春天的山野发出声声的呼唤,意在唤来心仪的另一半。这时候,也有其他的雄鸡,也看中了这个地方,在它发出叫声的同时,便引来了这些同性的嫉妒,赶来和它争地盘、争爱的领地,于是就有了野鸡占荒坡的说法。

我站在我家的院子里,看到了那只我熟悉的野鸡,它有着一身华丽的羽毛,长长的尾巴,长长脖子上的羽毛色彩更是斑斓。它叫了几声,便低下头在草丛里觅食,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叫几声,它不急不躁,悠闲自在,显得很有信心。

不一会儿,一只雌野鸡,从远处的林子里飞过来。在它的附近落下,雌野鸡,比起雄鸡就逊色多了,个头小羽毛多灰色,它俩比起来,就像一个白马王子带着一个年龄偏大的黄脸婆。雌野鸡看了看,在春光下熠熠闪光的雄鸡漂亮的身段,它心动了,快步向雄鸡走去,它走得很快,在杂草里,灌木丛中穿行自如,犹如一条鱼畅游在礁石林立的海底。于是,一场孕育生命的游戏就在春天对门岭上开始了。

这一年的夏天,我在对门山坡上放牛时发现了一窝四只刚孵化出来的野鸡,毛绒绒的很是可爱。我把它捧在手里,看它在我的手心里张开嘴唧唧地叫着。它们的体热,从我手心传递到我的全身,我通身都热乎乎的。我小心地把野鸡仔放回巢里,转身离开了。我知道,此刻野鸡仔的妈妈肯定在附近惊恐而又无奈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我再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它们的事了。曾经的我,把四只类似大的小野鸡仔带回家喂养,结果不到两天就死了。我还把一窝四只野鸡蛋掏回家,打烂在铁勺子里,掐了些山韭菜放在火上煎了吃,那个香味至今难忘。清楚地记得,我逮回鸡仔和掏回鸡蛋的那两天,可怜的野鸡妈妈在门前的树丛里,咯咯咯地叫了几天。它们就在我家门前的地里、山根的树丛里。它们的叫声,像呼唤,像控诉,像乞求。

其实,鸟是认识人的。还有一年,我为了锻炼扔石头的准头,活生生把白椿树上的一窝灰家鸡鸟蛋打了下来。鸡蛋摔碎在地上,黄灿灿的还带有血丝。那是幼鸟生命的开始,受到侵害的灰家鸡,异常愤怒地在我的头顶喳喳地叫着,飞来飞去,我走到哪里,它们追到哪里,它们飞得很低,几乎要掠过我的头顶,并把一串串鸟屎拉在我的肩头。我家门前有棵大核桃,树上有个树洞,树洞里每年都会有各种鸟在里面筑巢,后来被一只猫头鹰占据。那年我突发奇想,搬来梯子爬上去,把幼猫头鹰掏了下来,扣在筐子里玩。给子女觅食归来的猫头鹰父母发现我掠走了它们的儿女,夫妻两个一起飞到院子的梨树上声讨我,它们轮番地飞下来,不顾生命地朝筐子上冲撞,试图抢回子女。一次、一次、又一次。它们的头流血了,血染红了竹筐。我像看热闹一样,看它们像战斗机一样,一次次勇敢地俯冲,怎奈筐子隔着它们,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聚。无望的猫头鹰父母,更加愤怒地做着最后的斗争,它们把矛头对准了我,冲下来啄我的头,我吓得落荒而逃。猫头鹰父母勇救儿女的场面,震惊了我的父母。母亲连声骂我造孽,让我把猫头鹰送回去。猫头鹰舍身赴死与我拼命的壮举,把我吓傻了,我乖乖地把它们送回了树上的巢穴。从那年后,核桃树上的猫头鹰就消失了,它们走了,再也没有出现在核桃树上,它们走得义无反顾。

我轻轻地把幼鸡仔放回巢里,又拽了些茅草,围在巢穴周围。我想用我的行动来弥补我幼时的无知,曾经带给它们的伤害。

夏天过后,我看见一雌一雄的野鸡带着四只子女,在我的责任田边觅食。它们完全没有惧怕我,我知道它们认识我,知道我不会再伤害它。

有一年的秋天,突然看到一只雄野鸡,从对门的树林里惊叫着恐慌地飞了起来,它的后面紧追着一只鹞子。鹞子飞得很快,箭一样的紧追不舍,仓皇逃命的野鸡,仍然选择了向我飞来。但鹞子速度太快,追得它慌不择路一头钻进我家的柴禾垛里,露出半截身子,把漂亮的尾巴留在外面瑟瑟地发抖。

我赶走了穷追的鹞子,从柴垛里拉出野鸡。发现它已经吓得不能动弹,背上还有一处在流血。我想救它,但最终它还是死了。我想这一定是那四只小鸡的父亲,它们失去了父亲的保护,以后的生活会面临更多的凶险。它在生命危急的时刻,选择了向我求救,而我却没能救下它,我心里很难过。

对门的野鸡死了,来年的春天,会不会再有清脆叫声带头歌唱,来唤醒春天了?欣喜的是,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又有一只漂亮的野鸡出现在对门的山梁上。它高扬着头,伸长脖子,引吭高歌,又成为第一个为春天歌唱的歌者。

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初春,山外来了一个猎人。那些年,很多人闲暇之余成了业余的或者专职猎人。他们背着猎枪,仨一群俩一伙的上山打狼、打野猪、打狐狸、打獐子、打山羊、打各种动物。当这些森林邻居、大山的精灵被打光后,他们又瞄准了野鸡。

猎人背着一支双管猎枪,手里还拎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漂亮的雄鸡。大人们说,猎人拿的是“野鸡油子”。“野鸡油子”一叫唤,可以引来其他的野鸡。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野鸡诱子”,打猎者利用春天野鸡占荒山求偶的时节,利用这只“诱子”引诱、诱惑其他的雄鸡或者雌鸡到来,当它们或来谈情或来决斗的时候,就会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之下。人们对鸟们的贪婪,还真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机。

“诱子”是猎人从小养大的。这只被训练成性的野鸡,早已失去了在山里那种自由野性的个性。猎人把“诱子”拎到对门岭上,从笼子里放出,“诱子”腿上绑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一头绑在一棵小树上。猎人则趴在它身后的树丛背后,头戴树枝编成的伪装帽,背上也插着树枝,俨然是一个潜伏者。他端着枪,一动不动地静等着“诱子”引来的猎物。

被囚禁已久,突然获得自由的“诱子”,在山梁上来回地走动,骤然间觉得视野开阔,清风柔和,立时通身舒坦,它跃上大石头,对着空旷的山野,发出了它的鸣叫:“咯咯,咯咯,咯咯……”它才不管自己腿上的绳子,不管树丛里猎人直勾勾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枪口。它痛快地淋漓尽致地叫着,还不时地扇动翅膀,它的翅膀在春光下抖动着诱人的色彩。清脆响亮的叫声,穿透春光,穿过柔风,响彻了整个山野,传到山里的各个角落。它的叫声,有力地冲撞着同类在春天鼓荡的灵魂,一会儿功夫,一只高大的雄鸡从山梁的另一端飞来了。今天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侵占了它的地盘,是它不能容忍,它要好好地教训它一下。于是,它怒气冲冲地飞来了,它在离“诱子”还有十来米的地方,也示威般地抖动翅膀,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强大。这时候,猎人手里的枪响了,它扑棱了两下就倒地不动了。看猎人拎着同类血淋淋的尸体,“诱子”没有任何的反应,它已经习惯了主人的枪声,习惯这样为主人完成它的使命。

猎人枪响后,山野是宁静的,万物都没有了声息。但我能肯定,很多的鸟们都躲在草丛里或者在树上目睹了这残忍血腥的一幕。

在猎人带着“诱子”打野鸡的时刻,山里也正在进行对经济林的大肆砍伐。山里人为了发展经济,削光了一片片茂密林子。我家门前满山的桦栎树很快也被砍光了,被砍光了树的山像人被剃光了头发,成了秃子。

终于,在新的春天到来时,对门岭上的野鸡消失了,山沟的其他地方的野鸡都消失了,随它们消失的还有更多的鸟们。

这是大山的一个遗憾,山林的一种缺失。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森林,没有了树木,人的心肺呼吸起来,该是多么的艰难。大山没有了树木和沙漠有什么区别呢?大山里没有了鸟是冷寂的,就像水里没有了鱼,即使再清澈也失去了灵动。我想,人的生活里没有了鸟,会不会像人生没有爱情一样苍白乏味单调呢?

好在人们在经历一番阵痛后觉醒了,各级政府加大了对环境、森林、动物的保护。

一些鸟们回来了,对门山梁上的野鸡也回来了。前年冬天,我回山里,想去挖点种花的土,就来到对门的树林。这是一片松树林,是伯父栽下的,他一个人栽了好几个春天。如今松树已经长大,密密麻麻的长成一片林海。伯父已经作古,他在对面的山脚下,永久地望着这片松林,听松林为他低声吟语。

松涛阵阵,松香弥漫。林子里铺满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棉花在走路。

我坐下来歇息的时候,突然听到周围有沙沙的声响。侧身望过去,是一群野鸡和一群金鸡(锦鸡),它们相跟着,在落叶里来回的寻找食物。金鸡比野鸡羽毛漂亮,在金鸡面前,野鸡的羽毛倒像雌鸡在它面前那样显得黯然了。它们离我很近,近在咫尺,就在我的周围几米远的地方,在厚厚的落叶积层里觅食。好一会儿,它们才排着队,走出林子,走向山脚下的田边。

我收拾停当,走出林子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讶了,一群足足有五十只金鸡和野鸡,布满了门前麦田。它们漂亮的羽毛,在冬阳下熠熠生辉。绿的麦田,红里带白、白中带黑、黑中带金的鸟们的羽毛相映生辉,像被绣在绿布上的图案,把冬的田野装点得灿烂无比。

堂弟说,现在山里的野鸡、金鸡和鸟都多了,它们都不怕人了。有的鸟都飞到屋檐下吃柿子,赶都赶不走。不怕人才好啊,人鸟和谐的一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我想到了黄河上飞翔的白色精灵白天鹅,洛河河畔展翅亮相的白鹭,水里畅游的叫不上名字的珍奇野鸭。这些我们以前从未见过的鸟们,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地方飞到这里,给我们的城市、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一道道靓丽的风景,你能说,这一幕幕没有给你的生活增添温馨和美好吗?

因为,鸟识人、识地、识环境。

善待环境,善待鸟们,你不会有损失的。

2018年3月

作者简介周天鹤,1964年生,河南卢氏县官坡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三十余载,用文字抒发感情,先后在报刊、杂志、文学网站发表小说散文剧本等,有多篇散文获奖。九十年代发表电视剧本《水弯弯路弯弯》、《太阳树》、《崎岖的山路》,其中《崎岖的山路》,被河南电影制片厂拍摄,在中央二台和中南六省电视台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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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张 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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