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诗界 || 要么爱，要么收手

吕游诗界
（总第222期）

要么爱，要么收手
——全国网络新诗选粹
本期诗人：峭岩|姚风|荣荣|阿登|张常美|冯冯|苏建斌|码头水鬼|品儿|呆呆|野禾|赵生斌|
导语：选诗的过程，就是你用诗歌的方式，从别人的诗句里重新读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一首诗歌，就是一片湖水，反射回生活的世界，把你没看到的同一个世界的景物重新立体的展示给我，而且能使已经过去的和即将到来的世界变得更加五彩斑斓。读到诗歌后，一定能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才不枉付遇到。我喜欢记录下这瞬间的感触，因为它真实，真实得不掺任何假，也不会有转基因粮食的那种不可确定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必须是因为诗歌，也因为了解，还有可能有偶像的因素，因为崇敬、崇拜而身不由己，比如对顾城的诗歌，对海子的诗歌，就像我喜欢歌手齐秦，即便是广大音乐爱好者不为所熟知的歌曲，我也能哼唱两句。喜欢，就要更深入的了解，并能感知诗歌内部的光，被照耀，被沐浴，也被光明指引。△读诗人峭岩的诗歌，我被老诗人对词汇的敏感和痴迷所感动，“我决不让我的词语/等待嘁叫才起床”，这些比他的孩子还年轻的词语有着天生的靓丽，“她们是我奶大的驯兽”，词汇不老，诗人不老。读姚风的这几句时，多是被诗歌里的正义感所感染，让我想到韩瀚写的那首诗歌《重量》：“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所有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选自《清明》1979年第2期）我喜欢能唤醒我，震撼我心灵的诗歌，我称为“有真理的灵魂”，似乎不用“真理”描述这样的诗歌，我就无以言表。△我读到了李郁葱的一组诗歌，写了山水与我的关系，“一夜的雨，慢慢下着，缓慢的生活/像青苔上的蜗牛，大地的耳朵/它听到了我们，我们的快和慢”（诗歌《横坑夜雨》），诗歌里有东西，但是，诗歌超过了25行，我就是读不下去，就像我可以听折子戏，却听不得整出的，即使有名家演出——我不是一个好的“内行”吧，或者根本不内行。我读不下去，不是诗歌写得不好，而是在当下，网上的阅读习惯，隐约也正在改变着我的阅读习惯：读长了不行，眼睛会花，会疲惫。也许，网络消耗的，就是青春和属于青春的精力吧。我应该是耗不起的那一类。网络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也让阅读越来越失去了耐心。这无形中暗合了多年前，诗人郁葱在一次诗会上的预言：以后的新诗应该朝着短诗方向发展。他说的短诗，应该不会超过15行。但是我还是选了超过20行的诗歌，水鬼码头的诗歌，他诗歌的语言有一种小说的叙述，天性的粘稠，让我想起了著名作家李浩的诗歌（我称李浩是“语言的巫师”），读这样的诗歌情不自禁，对口语化、散文化都失去了抵御能力，这就是“意识流诗歌”的魅力所在吧，不由然想到了刘索拉的小说，包括王朔的，总是让我想到了“痞子”，沾着青春自由、懈怠、散漫、叛逆、真诚的气息，我喜欢这种。算了，不想诗歌的散文化的问题了，只要诗歌的节奏在，内在的张力在，就像一瓶酒，只要诗的内涵、味道在，瓶装的和散装的有什么区别，好坏、真假还不都在喝酒的人能不能品出真伪！散不散又算什么呢！ △当我遇到朗诵诗歌的时候，内心的排斥情绪会更严重，因为朗诵诗歌的节奏原本不以内心的情绪为侧重点，而是要倾向于语言和呼吸，尽管我知道还是心的节奏最为重要，但是，诗歌一旦开始为朗诵“服务”，就不再遵从内心感受了，有了装饰的东西，少了纯真。所以，更多时候，我听到的朗诵诗，听的多是“声音”而非诗歌，就像听一首诗歌大多听的不是歌词，而是旋律。没办法，诗歌一旦贴上“朗诵”的标签，就是“声优”了。我不否认有非常成功的朗诵诗歌，比如上世纪三十年代，艾青写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四十年代高兰写的《哭亡女苏菲》，胡风的《欢乐颂》，以及后来贺敬之、郭小川的一些诗歌，包括八十年代王怀让创作的诗歌等等。但是现在，我对朗诵诗创作有着说不出的排斥——除非是为大型活动，才去触碰这些东西，这样的诗歌更容易让我获得一些利益，而非创作的快感。还是我越来越喜欢沉默和做幕后工作的原因，性格使然，朗诵诗无罪。诗歌并不是“声感”而首先是“观感”的东西。我还是喜欢先是看，而后被朗诵的作品，创作的出发点由心而非“由声”。所以，我读到了几首配乐诗朗诵的诗歌，读了读，没有读出什么新意，且有一种油腻的感觉，除了抒情，觉得更像枝头鸟儿调情的吟唱，还是油头粉面的那种鸟，不是什么好鸟，就忽略掉了。但是，赵生斌的诗歌《我的父亲》是个例外，我选了这首具有朗诵潜质的诗歌，还是因为他选了一个贴近父亲的意象“铁匠”，写出了铁匠一样硬朗、坚韧的父亲形象。△读诗的时候，我还会遇到这样的作者：诗歌不是最好，但是读着有些味道，可选可不选，就想与他交流，其结果却是，我翻遍了网络，也找不到联系的方式。这样的作者，要么是新手，要么就是有意拒绝网络——不包括成名成家，没必要入群，不入群，怕骚扰的，比如马云（我先窃笑一下）。我有个朋友，就喜欢清静，或在某一时刻，情绪低落，一下子退出了所有网络。但是，网络时代，从线上得到更快、更多、更便捷交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创作，因为有了网络，创作的速度得到了飞速的提高。诗歌创作数量决定了诗歌的质量，尤其有创作才华和能力的，必须不要让稍纵即逝的灵感浪费掉。也有个案，数量未必就是取胜的法宝，像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至今一共才发表了200余首诗，估计其创作数量未必太多。我想说的是，在无限的空间，际遇有限的人，多一些网络空间的交流，确实不失为提高自己的好方式。也许，我不在这样的作者群里吧，当然，为了避免种种猜忌和尴尬，这样的作者就被我略过了，有的可能永远不再有所交集。网络就是这么幸运，又如此脆弱，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我选了呆呆、野禾，就等于选了诗歌里的植物、动物，小的，我不熟悉的，不曾看到的，这样的诗歌会呈现给我一道风景、一杯奶茶、一个小情绪、一次小感悟，不是我特别熟悉的、司空见惯的，有新意，像个小女人，小清新，我也喜欢。我也选了品儿，选了她“断崖式的降温”，选了她的不可言说。而临到读阿登，正好是这几首诗歌的反面，峰回路转，别有一番精致。△最后我想说的是，这一期竟然遇到了很多山西的诗人，不知道为什么，莫非因为我的沧州老乡“病夫”在山西的缘故？乡情也是一种力量，无形，像一根神索，捆绑着彼此，哦，不是绳索，是藤，气根，走多远，属于故乡的根依然在，斩不断。
我和词语结成联盟||峭岩
我决不让我的词语
等待嘁叫才起床
她们比我还年轻
我睡了
她们还在思想
她们是我奶大的驯兽
星光下的点播
草场上的喂养
锋利过仇人的牙齿和毒剑
黎明前的一个猛扑
去复仇或建设
我和我的词语结成联盟
穿越季节的衣裳
融化她三千山水
相拥而眠
晨曦中，生下我们的子民
清明感怀（选一）‖ 姚风
1
这一天我同时想到了
李文亮和张志新
在他们的死里
我们还活着
悬决||荣荣
要么爱 要么收手
灵魂深陷于肉身的山水
不再纯粹的身体也能应声花开
这是有风险的 这个犹豫的男子
当他只用一点温存分裂她的世界
当他只拿走了她的十分之一
一个女子就会变成两个
——并不幸福的女子
她任性的言行被忘记
感觉不是被爱
而是获得了一次次短暂的容忍
——失意再失意的女子
她的悲伤太大了
一头撞出的狂乱之风
十片不相干的林子才收住它的脚步
鲜花已经逝去||阿登
读这句话时，野菊花开了
读这句话时，她刚好在一坡金黄中
安顿下身子
它们是花，却无法与＂鲜＂字联系起来
她也是花，四十年了，还未开败
镜头中，她读着夸西莫多的诗句
成为近景与远景交融的部分
镜头中，她弯下腰，秋日的傍晚
那些采撷之美
一再低垂。
【注：＂鲜花已经逝去＂取自萨瓦多尔·夸西莫多同题诗句】
白头事 ||张常美
“渐行渐远渐模糊”
假想中的雪，下的愈来愈疾
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我还在祈祷。落在哪里也可以
填满院中的井，不许取水
锈死门上的铁锁，不需拜访
白茫茫的天地中，两行脚印
如果我现在离开，就有罪人被释放的欣喜
殡仪馆||冯冯
黑压压
送葬的人群
死去的和活着的
都会被随手
掐灭
一个一个
塞进
火化炉
人们把大烟缸里的烟灰
当成骨灰
捧走
城市里只有一个烟缸
是不够的
死亡率||苏建斌
整个天空都像是瘟疫
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狱中的囚犯
瘟疫面前，人类破天荒地
做到了人人平等
都有机会，都存在侥幸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人间景象
忙于口罩，忙于消毒杀菌，忙于把性命
藏在家中
机会主义者依然在歌颂
尽管不断有毙命的尸体等待烧化干净
尽管，至今也找不到病毒的起因
侥幸的人们顾左右而言他
在谈论遥远的疫情更加严重。仿佛如此
就可减缓内心的恐惧，找到了平衡
当然也要以爱的名义，谴责那些
试图揭开伤疤的人
我知道，不到黄河心不死
瘟疫会带走一些人，似乎会留下一些人
我更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补丁
揭不得。越接近越危险
试图也不行
2020.4.11
梦中 ||码头水鬼
一只狗来到梦里，它歪着脑袋
它像我的老友，没有羞涩
我伸手抚摸。金色的毛柔软，额头微微
凸起。它没有讨好我的意思
没有摇摆尾巴。它却十分欢乐，腹部
有节奏地起伏
雪开始下，把黑暗的地方变得明亮
我弹掉肩膀上的雪花和它
眼睛里的水珠。我突然喊出它的名字——
德伦特。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从何而来，如同梦里的
它和雪。我又给它戴上紫色的铃铛
与它握手。它将前肢搭在我的肩膀上
舌头伸向我的脸。有那么一会儿
它像女人的身体扑向我
结结实实的后肢，身子呈现弓形
我像一支紧紧握住的箭
不远处有一扇窗。我没有到过那里
也没有起身。仿佛再过那么一会儿，我
将会苏醒并且瞬间遗忘
这只来自于未知的金毛犬
更多的风涌进栅栏||品儿
降温，也可以是断崖式的。夜雨敲窗
会有更多的风涌进栅栏。这时候修改病句
无疑是一个颇具难度的命题。
——一个错漏迭出的春天。词语
深陷于自己被固化的涵义。
人们只能从重复的花瓣上寻找
一些神来的句子——
“一个陌生人，每天用我的沉默
说话，来我的眼睛里流泪……
我不知道。她，是谁？”
“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会把光
折叠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
她说身体的版图，从来不曾大过灵魂。
我不知道，她是谁……”
一个不容逃避的春天。当人们还在
失明的眼睛里寻找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影子
更多的风，正从那里涌进时间的栅栏。
苏打水||呆呆
那时。春天是碱性的
油菜花，桑林，还有溪水，是小肩膀的表妹
母亲是木质的，常常把月亮背回家
养在水缸看它发芽，将一根细引信连接到云层
雨夜，我给另一个城市的笔友写信
告诉他这里的渡口
和学校。那时火车站就在山脚
河滩上走来
白皙的女教师
春山恨（六选二）||野禾
3
狗牙瓣
把自己装扮成狗牙
低伏于地上
但春风盖不住它的羸弱
轻轻一脚，就可以把它踩得稀碎
5
上山的路
铺满了枯藤杂草
我轻轻一拽，就碎断了
这个春天
许多没有名字的植物，再也活不过来
我的父亲||赵生斌
我的父亲是个铁匠
照着一块铁的模样
打造了我
父亲的拳头重十八磅
也是一块铁的模样
父亲恨铁的时候
就把铁丢进疼痛中淬火
父亲爱铁的时候
朗朗书声堪比春天的鸟鸣
父亲从来不读我裸露的忧伤
因为父亲的心是打铁的
父亲总是说
千锤百炼才能成为好钢
你还是欠锤打 淬火太少
那天的雨水如此凄凉
父亲握锤的手
也忽然变得如此冰凉
握住拐杖就从未松开
等问路的夕阳
和父亲的背影
一起步下山岗
我这才读懂了
铁的铿锵
父亲终于打造了
一双会写诗的手
也把自己打造成了
一块墓碑的模样
接受雷电的锻打
在风雨中淬火
我去看他 把18磅的铁锤祭上
没有摸到握锤的手
却听见父亲说
这边的铁像样
不像那边的
又臭又硬
铁水如墨
锤音回响
下辈子父亲还是铁匠
（今天是清明节，我不能到坟前上香，献上一首诗，以表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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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校对：王连宗、王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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