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 –唐以洪诗选

唐以洪的诗歌

唐以洪,四川仪陇人,现居资阳乐至县。打工。浙江省作协会会员,宁波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中国作家》《诗刊》《星星》诗刊《山花》《延河》《广西文学》《扬子江》诗刊《诗选刊》《诗江南》《北京文学》《延安文学》《文学港》等刊物。2010年获首届“中国十大农民诗人”奖。2011年度郭沫若诗歌奖。2011年安子.中国打工诗歌奖 2012年中国首届产业工人文学大赛诗歌奖。

《写诗是为了验证我是否死了》

有时候像死了
有时候又像活的
不知道自己死了或活着的时候
多么难受啊
我只有在月朗星稀的晚上写诗
然后把诗放进博客
然后在阳光下读自己写的诗
亲爱的人们啊
当我在诗歌中读到自己说的人话时
多么的幸福和兴奋——
因为只有读到自己说的人话时
我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鸟儿为什么干仗》

刚才还在瓦蓝瓦蓝的天空飞翔
朝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好像有共同的梦想
现在,它们在一根电线上吵架
我听不懂在吵什么
为什么争吵,无从知晓
吵着吵着它们就干起来了
从电线上干到树上
从房背干到地上
和人类干架一样,扭成一团
它们用细长的锋利的啄
拼命似的啄对方的羽毛
恨不得把对方的羽毛啄光
好像它们不希望同伴拥有
和自己一样的翅膀

《奔跑的棺材》

一坐上大巴
就像躺在了一口奔跑的棺材里
闭着眼睛,无数次想象死亡
埋葬,和我想去的地方
可是这口棺材啊
从来都不按照人们的想象奔跑
有的人被葬在了路上
有的人被葬葬在了天涯
有的人被葬在了贫穷,葬在了痛苦
葬在了天堂、和深渊
闭着眼睛,我不再想象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被葬在哪里都一样
一样在我亲爱的祖国

《在公园里遇见老人和宠物》
   
公园里没几个年轻的
大多数是老年人和宠物
宠物陪着老年人溜达
和老年人玩耍
我还看见一条宠物亲老年人的脸
几个老年人和宠物说话
其中一个把宠物叫儿子
另一个,把宠物叫宝贝女儿
把宠物叫儿子的
有点像我乡下的母亲
她苍老的声音听起来让我感觉在叫我
我禁不住地一颤
赶紧低下头
不敢看她花白的头发
和浑浊的眼睛

《我把木头握成了手》

我想握住一只鲜活的手
上帝却塞给了我一根木头
为感恩上帝的赐予
我把木头像手一样握着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才发现
木头也有一颗柔软的心
不知在什么时候
我把它握成了一只鲜活的手
其余的朝我伸来的手
却变成了木头

《牛刚才吃下了很多草》

咽着乡村的肉
喝着乡村的酒
吃着乡村的大米
用着乡村给你的名字和肉体

你却把乡村叫乡下

离你不远的地方就是乡村
老槐树下躺着一条牛
它从田野里归来,身上还淌着
乌黑的泥水。

它吃刚才下了很多草
现在它的嘴巴不停地蠕动着
好像还没有吃饱

它把好吃的让给你吃了

《这年头像一本菜谱》

鱼香茄子里没有鱼
宫爆鸡丁里没有鸡
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

谁能在虎皮尖椒里
找到一点儿虎皮?
谁又能在老婆饼里
找到老婆?

就像在万人小区里找不到一个人
这些都是事实,这些事实
越来越多就成了真理

哎,随便翻一翻
这年头
都像一本菜谱

《我从梦里爬出来》

我梦见和你手拉着手
匆匆地走在人群里
走着走着我就不见了
我吓得赶紧从梦里爬出来
拉亮灯看看自己是否回来了
我看见你把我的身体抱得依然那么紧
好像真的怕我走散了
我开始有点过意不去
———我不该爬起来
让你抱了一会儿我空空的肉体
于是我歉意地躺下来
想让你把我和我的肉体一起抱着
可是我再也躺不进去了

《一粒麦子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会儿仰着,一会儿躺着
这哪是在睡觉,是在烙饼。
白天不能拥有自己的身体
晚上,也是一样,尽管窗外
繁星点点,似乎与我无关,
我从来都羞于告诉你们
一粒坚硬的麦子是如何被碎成了粉
被无数次搅拌,揉成了面
被装进各式各样的模型里
现在我是扁的、薄的、多变形的
仿佛有无数把铲子
把我抬起来,翻过去,然后放下来
放在火里烤,雪里烙
我的半边冒着热烟,另一半终年结冰。
那么,我明天又是什么形状
那么,我内疚地告诉你们
要取决于明天,和你们
天快亮了,这是最后一道工序
当我以饼的模样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我就明白我再也不是麦子了
但我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

《在黄昏回到人间》

天上的蓝,像人类的向往
但天太高,太远
一只鸟儿在草丛中双腿一蹬
箭一样射进了云层
没一会儿就从云层里
箭一样掉进了草丛中
鸟儿起飞的那一刻
我正缓缓爬在一根架子管上
像一只驮着家的蜗牛
想把家安放在那诱人的蓝里
爬着爬着就爬到了顶端
天还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
那么的蓝,就是没有抵达的路
黄昏的时候,我驮着家
悻悻地爬回到了人间

《请在我的碑上刻上二维码》

“人终究是要死的”
因此,我不在乎是哭死的笑死的
穷死的富死的饿死的吃饱了撑死的
还是因四处流浪累死的
或者冒犯了上帝被掐死的
我只请求不要把我葬在深渊
把我就葬在路边吧,立一块碑
别写上我的名字,与我同名的很多
避免他(她)们路过这里
一看到就感觉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他(她)们在人间也不易
我不想他们活得太忧伤
在碑上刻上我使用的二维码吧
此生,我为你们写了很多诗
我的诗赞美过上帝
也得罪过上帝,没办法
谁叫我是一个诗人?
我到那边后还要继续写
如果你们好奇,或者想起我
可以用手机在碑上扫一扫,像
扫墓那样,就会读到我在那边写的诗
我在那边生活的好不好
那边和人间是不是一样

《为什么我的两手空空》

我的两只手
用使不完的力气
在工地和工厂挣了一些钱
但左手刚把钱揣进兜里
右手就要把它们掏出来
交给收水费的电费的
交给菜贩子米贩子药贩子
还有一些我不明白交给了谁
现在,两只手中
只剩下苍老的我,或许明天
它们就要把我捧起来
还给放逐我的上帝
至于这间还没住够
七十年的破烂的二手房
是我暂时欠下的债
我走后,由它俩替我
还给我亲爱的祖国

《我想幸福地活着》

站在高楼的边边上
我不想死。我只想活
只想对着高楼大厦放声地痛哭
我本来是爬上楼顶看风景的
可是看着看着
眼前楼群就变成了碑林
碑的下面被埋葬的不是死人
而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夜晚,他(她)们舒展劳累的身体
闭上疲惫的眼睛
样子就像一个个幸福的人
一觉醒来,他(她)们就比
死人还要难受,感觉碑的重量
全部压在了身上
这不是我悲伤的唯一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站在高楼的边边上
我感觉自己是一个
永远没有窝的鸟,只能
从一块碑的肩上飞到
另一块碑的肩上

《它们将继续葬身在黑夜》

风不再吹,风变得异常安静
夜色和空气变得异常安静
我们也异常安静,我们都睁着眼睛
月亮照进窗户,月光看见了
两具肉体,并排葬在银色的光芒里
仿佛已经死去几个世纪
上帝期待的事情不再会发生
但明天,它们将会活过来
朝着各自的方向,追赶灵魂
但明晚,它们将再次回到这里死去
或许明晚没有月亮,它们
将葬身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墙上的钟表声,仿佛木鱼
在它们的身旁游来游去

《走在通往故乡的路上》

在人间飘飞的蒲公英
是我的不能拥有的身体
我的灵魂已经着陆
沿着背离家的方向走在
通往故乡的路上。往昔不复
故乡依在,在那看不见
摸不着,回不去的地方

《手工车间》

这里没有机器的喧哗
只有沉默,如人间里的
另外一个没人的地方
但突然的停电,让这个地方
慢慢苏醒,有了一点点知觉
先是听到挪动凳子的声音
然后有人走动,接着
有人碰到了墙、流水线
碰到了厂规、厂纪
黑暗让我感觉到她们的存在
黑暗让她们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摸索
好像她们一直摸索不到
离开这里的出口

《在天涯流浪的命》

我寻找的家
始终都在天边
我到了很多城市
到头来我离天边越来越远
我在资阳用一生的积蓄
和银行的贷款
向我的祖国租了一间房子
但它只是房子
不是我的家
房子里面有床,有桌子
还有凳子
整日咯吱咯吱地响着
吃力地托我贫穷的
疲惫的麻木的肉体
它好像在傻呆呆地等着
那条还在天涯
流浪的命

《2月31日》

今夜没有月亮
星星,和我喜欢的萤火虫
机器还在我的祖国
不紧不慢地运转,胶水味
酸楚味,口臭般窒息
我在窒息中醒来
蠕动,像一条蜕皮的蛇
蜕下沧桑和流浪
我在用漆黑的夜色
自己给自己净身
明天我就要要走了
明天就是2月31日
就是我姗姗来迟的春天
就是我的生日
我将穿上新衣服
带上“我早早夭折的青春”
衣锦还乡,永远
不再做异乡人

《大米像星星》

衣服太长,袖子太短
我的一双鸡爪子
在泡沫里扒着灰尘和垃圾
偶尔扒出一颗面包粒
怎么也够不着那颗大米
它就在我的眼前,像白银
像玉石,像星星,有时
它像萤火虫在我的头顶飞
我伸着脖子在她的后面
没命地追赶着
像追赶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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