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黄梅山登顶

黄梅山登顶
看见那株花的时候,我立刻羞愧得无地自容。那株花,就开在黄梅山口,小小一簇,只有五片叶子三朵花,几乎要被历年来的落叶所遮蔽。之所以一眼我就看见它,是因为它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样子,却开出灿烂到不能再灿烂的颜色。 这颜色,是紫色,是自己最爱的颜色,神秘而高贵,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被它吸引。女人爱花,出自天性;女人如花,都如此说,女人便也自以为是。可和眼前的这株花比起来,身为女人,我竟有了几分惭愧,花儿大大方方的展现在我面前,用最本真的色彩,用最质朴的模样。而我呢?而我们这些所谓如花的女人们呢?但逢拍照,必用美颜,内心的无比虚荣导致我们无法把自己最真实的面容坦露在世人面前。这样的我们,内心如此脆弱;这样的我们,该怎样接受衰老路上越来越不堪的自己?这样的我们,又是怎样在那些虚伪的称赞声中,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的? 最初,我以为吸引我的仅仅只是它的颜色,它的质朴,它的自然天成,可很快我便明白,更多的是它的不管不顾——它真的就长在路的中央,进山的人很容易便会踩踏到它。这让我想起了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可很多时候,一旦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和某些当权者的意愿相冲突的时候,即使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正确,我还是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做出有悖于心的事情。我时常在心里寻找着无数个理由,以原谅自己的放弃。我怕,怕有些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怕穿小鞋的滋味难捱,怕被孤立成一座四面皆海的小岛。可这株花,它什么都不怕。 不怕一定有它不怕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让它不怕的?我抬起头四下张望,立刻便明白了这株花的意图,独独只有这个位置,它的目光才不会被左右两边的崖畔和大树的枝叶所遮挡,既可以望见山顶的旖旎风光,又可以看到山下村庄的错落有致。 我豁然开朗。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出那个有别于他人的自己吗?不就是为了追求内心的舒坦吗?植物何尝不是如此呢?勇敢地伸展自己的思想和四肢,放远视线,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事物,哪怕承受被践踏的危险。我羡慕起这株花来。 因为对这株花的留恋和敬仰,我被同伴们甩在了身后。看着他们若隐若现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如若以前,我一定会有些心慌,而今日,我不急不忙。和同伴们一起攀爬,黄梅山是我们的,我一个人的行走,黄梅山便独独成了我的。我拿起手机为这株花拍照,想让它长久的留在我的记忆里,给自己以鞭策和提醒。 第一次看见如此大片的黄色草甸,像汹涌澎湃的河流般展现在半山腰上,而河岸就是四周团团围住它的茂密树林。我听见风吹在那些干枯的草叶上,发出呼呼的声响,它们足足有半米高的身体摇曳流淌在这春日的温暖中。我不由自主抄近道朝那片黄色的河流奔去。 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无疑,草甸经历过一个冬天的风霜雨雪,越发显现出衰败的迹象,没有了绿色,没有了水分,因为去年的茂盛——它们长得很高,因此而遭受了更多的摧残,它们几乎全部倒伏在地。可是,却依然在贡献着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点营养。几头牛,悠闲地啃食着它们衰老的身体。 我们对草视而不见,对牛却大感惊喜。今年是辛丑牛年,此时还在正月,在这一个月里,大家说得最多的便是牛年大吉。人们口中的牛,已脱离了作为文字的单纯意义以及它的动物属性,被赋予了人们更多的期望。这几头牛,显然不知道人们内心的需求,它们只顾吃自己的草。此时的咀嚼声成为世上最美好的声音,它们竖起耳朵倾听着自己弄出的声响,时不时抬起头来,用懵懂的目光望着离它们越来越近的我们。 我们更近地走近它们,似乎这样,在牛年我们就可以更“牛”。我们欺骗着自己,安慰着自己,并乐此不疲。直到牛们不能接受我们如此的靠近。当我们伸出手来的时候,它们猛然警觉地后退几步,目光中露出一些恐惧,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理解它们的恐惧,而这距离,也隔开了我们有可能做出的伤害它们的事。比如,我们会摸着它们的牛角拍照,然后再恶作剧般地猛拽两下,以感受牛角的坚硬,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好玩,这有些变态的好玩,则是以动物们的疼痛做代价。我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它们忍受了这疼痛,我们很有可能得寸进尺,跃身翻上牛背,体验一下骑牛的快乐。我知道,面对动物们的柔弱,人类总是奉行着弱肉强食的规则,长久地用这一理念来安慰自己的恶行。这世上,有谁敢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最终,什么都未发生,因为牛的防范,也因为我们对自己行为的约束。在相互无言的防范中,仅仅只是对视了一下,我们便匆忙地离开了,朝着更高处攀爬。 遇见牧羊人。留着短发,脸色黧暗,一身的黑衣上满是灰尘,他跟在十几只山羊后面。常年的日晒,让我们看不出他实际的年纪。突然想起那个关于放羊的故事,主人公放羊的终极目标便是娶妻生娃,让娃继续放羊,长大再娶妻生娃,代代传承,在这深山里繁衍生息。仔细想想,他们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每一个脚踏实地的选择都理应得到尊敬。到城里去,到人多的地方去,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过多的欲望驱使。为了这欲望,拼命打拼,拼命折腾,而这欲望也在不断膨胀,一个更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直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遍体鳞伤恍然开悟,才明白自己选错了方向。又开始一场新的修行,以重温已经失去的曾经的快乐。再次返回村庄,寻找清静而简单的生活,返回山林,重新呼吸未受污染的空气。我们有多少人都在做着这样的傻事? 牧羊人远远地望着我们,一言不发,似乎习惯了城里人偶尔在这里的出现。一起登山的一位队友,掏出衣袋的香烟,走上前去递给牧羊人,牧羊人没有犹豫,沉默中接过香烟,又低头凑向点燃的火。两团烟雾在空气中相互交织着慢慢升腾。那一刻,曾认为香烟百害而无一利的我,竟深深体会到了一根香烟里的平等和尊重。 草越来越密,树越来越多,草木们独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我们的到来。 当我看见那些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我感觉到了寒冷。它们就在一座小山坡顶,带着倒春寒的风吹在它们碗口粗细的断茬上,因常年日晒雨淋,它们几乎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被茂密的草叶遮蔽住,却隐藏不住那些暴殄天物的罪行。我想象着几十年前,一些人明目张胆地放倒它们,然后抬下山去,仅仅只是为了房上多一根梁,屋里多一张床。想至此,我便因这些人的无知而难过,愿此后,这些树桩,能成为警醒人们盲目乱砍乱伐的警示牌,在这片土地上长竖不倒。天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但我相信,云层之上,太阳一定正满怀慈悲地从高处注视着人间,注视着每一个人的一切言行,哪怕百年之后,都不会被它忘记。 站在这里,已可见黄梅山的最高峰,只需顺着山梁往东走约三公里路程,就可彻底征服这座山峰。想至此,一些即将胜利的喜悦充斥了我每一个毛孔,之后,又顺血液传达至我的五脏六腑。我喜不自禁,想象着自己站在巅顶的情景,纵目远眺,一览众山,风从耳边呼呼掠过,小草,树木,大路,野径,村庄,目之所及,皆是美景。我陶醉在这虚幻的美景里,有些飘飘然,随后便骄傲起来,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攀爬至山顶。我开始在心里蔑视剩下的那最后一点点的路程,这让我不由自主就松懈了下来——从灵魂,再到身体。正是午后一点多,平日此刻,是我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而今天,因为早起赶路,坐车爬山,此时,真有些累了,有些困了,有些饿了,有些渴了。看着大家坐在草地上休息,我也紧跟着坐了下来。我先是拿出水,喝了两口,被润泽的幸福感顷刻便传遍了我的全身;接着,我又从包里掏出吃的,填补自己已不能忍受一点点委屈的肠胃。身下是软如床铺的草甸,吃饱喝足后,我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多的接触到这些柔软。终于,我彻底躺了下来,迷迷糊糊中,我睡了过去。 他们继续前行的脚步声,恍惚中,我是听到的,“咚咚咚”踩在山梁上,像鼓点一般,似乎敲打着我的心脏,可身体的乏困却让我无法张开自己的双眼,朦胧中,我暗暗宽慰自己:再睡十分钟吧,我个高腿长,体力又好,只要我拼命努力,一定会追赶上他们的。 当我醒来,已是两小时之后。我无法说出内心的懊悔,此行,我已彻底失去了登上黄梅山顶的机会——我已经听到了同伴们返回的呼喊声,他们边走边唱,歌声在整个山梁间回荡。可以想象出他们此时内心的舒畅。 我拼命地抬起头来,仰视着近在咫尺的黄梅山。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叩问自己:你离黄梅山顶还有多远的距离?也只有我自己能回答:你离黄梅山顶,只是一个小小的“我”的距离。
作者简介:楚秀月,笔名十月传奇,新疆人,现居宝鸡。出版诗集《拥我入怀》一部。点击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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