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味道(年少滋味)

年少的味道
童年关于吃的乐趣很多:钓鱼、捉泥鳅、捡河蚌、摸田螺。
 
鱼塘是家里的经济来源,父母舍不得自己吃,钓鱼并不会太多。一旦有机会钓鱼,不管烈日当顶,拿起钓竿直接奔向鱼塘。草鱼最贵重,主要钓鲤鱼,运气好的时候,3分钟就能钓到一条鲤鱼。个头小,可以再钓两条。五六两一条,两条鲤鱼够一道菜。
 
活蹦乱跳的鲤鱼洗净剖开、去肠去鳃。老家做鱼的方法很简单,热锅热油,鱼入锅两面煎黄,放香葱、鲜椒加水大火熬,几分钟即可,可闻到满屋子鱼肉的鲜香味。喜爱鲤鱼还有一个原因,鲤鱼是一种神奇的鱼,很多时候,剖开有一肚子鱼籽——这是我的最爱,到今天依旧如此。但要冒着风险,这个东西我奶奶只愿意给爷爷吃,说小孩吃了不会算数。为了吃我也是胆大包天,某一天偷偷的吃一大块,并未发现数学成绩变差。父母知道我爱鱼籽,每次吃鱼,专门为我留着。
 
尽管有很多关于鲤鱼的名菜和传说,但从口味上来说,在各类上得台面的菜中,鲤鱼并不受到追捧。也在很多地方吃过鲤鱼,都泛善可陈。个头都挺大,却肉质松垮,完全没有香味。
 
客人来的时候可以钓草鱼,五六斤重,用来待客非常隆重。这种个头的鱼,一年左右的生长周期,鱼刺已经够大,方便挑拣,而肉质依旧保持鲜嫩。和烧鲤鱼的方法相同,而味道并不一样。经过油煎汤煮,油盐入味,鱼汤呈乳白色,不只是鲜美可以形容。后来吃过很多被人盛赞的鱼,都无法与老家的鱼媲美。我想,这并非全是因为年少时留下印象格外美好,大凡菜市场的鱼,哪怕来自江河湖海,多是饲料养殖;而鱼塘放养的鱼,吃的是农民早上趁露水未干采集的嫩草,甚至是苞谷、谷糠。这是最为乡土的喂养方式。
 
待到冬去春来、山河复苏,会去捉泥鳅。南方四月,乍暖还寒,农民已经开始耕地,把沉寂了一个冬天已经板结的水田犁开。水牛拉着犁走在前面,大块大块的黏土被翻起,泥鳅随着泥土被翻出来,跟在后面就可以捉泥鳅。还有更好的时机,泥土翻耕平整,插秧之前要施肥。早先使用一种叫做碳铵的化肥,气味刺鼻,泥鳅直接窒息,捡起来扔到桶里面,在清水中又复活了。当然,更有趣的是晚稻收割完、水田排干后挖泥鳅。这是考验技术的:你不知道泥鳅躲在那里,小心翼翼从稻茬之间找圆孔,迅速挖开,没准就有一大条。
 
剖泥鳅不容易,太滑溜,容易切手。做法很简单,类似煎鱼。也可以熬汤,味清淡而略有鱼腥香味,那其实就是“鲜味”的表达。记得小学三四年,某次生病忌口,久不见油荤。某天早上,父亲捉了几条泥鳅,熬汤,滴几滴猪油,极其美味,胃口大开。
 
随着化肥农药、除草剂使用增多,泥鳅也越来越少,不止如此,据说连蚂蟥那种打不死、锤不扁、除不尽的吸血虫也少见了。
 
夏天傍晚,也会到水塘里捡河蚌、摸田螺。家门口就有水塘,除了水塘中央水深,周围都是浅滩,小朋友一边玩水解暑,一边可以捡河蚌和田螺。水塘冬天清洗淤泥时感觉已经把河蚌和田螺捡净,到夏天又有很多,真是生生不息,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捡到半桶。
 
河蚌处理起来很方便,蒸熟蚌壳会自动翻开,取出蚌肉清水洗净,炖汤、爆炒皆可。蚌肉无骨无刺,肉质紧致,是难得的美食。当然也可以直接用刀切开,取出生肉,烧菜更为新鲜,别有风味。
 
相比之下,田螺数量更多,不仅水塘、连水田、溪流边也有。只捡个头大的,依旧是煮熟,挑出肉来洗净,热锅下猪油爆炒,青辣椒红辣椒,葱姜蒜不可缺少,椒香和田螺香味互相烘托,又是一道好菜。
 
年少的滋味很随机,但总是随四时顺天意。
 
春天,可以摘一种方言叫“刺芯”的植物(类似月季藤的植物,请知道学名的网友留言告诉我叫什么名字),择新长出来的茎剥皮后生食,嫩而微甜。这是放学途中的零食,路边偶得,就会很开心。
 
夏天,同样是另外一种长刺的藤上,可以摘到一种叫“pao”的野果,学名不得而知。网上说叫树莓,从长相看有区别。从超市买过艳丽的红树莓,味道和 pao相比,天上地下。树莓有涩味,不甜,除了颜值高一点,别无所长。而 pao不同,皮极薄,如草莓,甘甜可口,舌尖能感受到鲜味,这是大自然最美好的馈赠。Pao 果实很小,数量不多,路边除非刺太多,大多都被摘走了,想吃到靠机缘。有一年夏天,在外工作的大姐回家,想吃 pao,因为和姐姐闹别扭,不愿去摘,每念及于此,颇为后悔。

 网上找到一张 pao 的图片

也会去摘野枣。野外石头缝、水塘边,到处都有野枣树。这些能吃的东西都有刺,并不容易摘到。野枣核大味酸,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吃的东西。即便如此,也止不住对吃的渴望。没法直接上手摘,就找根棍子敲下来,实在无计可施,小石头瞄准,也能砸下几颗。
 
秋天有秋天的好处。春天开花结果的毛桃熟了,运气好的时候,能摘几个没有被虫子或鸟儿掏空的好果子。大自然有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嫁接过的水果,个头大、味道好,却少点独特的气质,野果个小核大生长季节长,果肉没准格外嫩或味道格外鲜。秋天也会到摘完桔子的果园里去捡漏。一旦桔子摘完,果园的主人就不再看守。七八岁的时候,跟着比我大两岁的二姐去后山的桔子园。真是一片乐园:可以捉迷藏,在树叶底下找到几个藏得很深而没被主人发现的桔子,那些桔子既然藏得深,生长周期长,味道也格外好。在北方,超市里多卖那种砂糖桔,确实甜,像吃白糖,毫无桔味。老家的桔子皮薄而有韧性,一边剥一遍呲溜喷出桔皮汁液,而桔肉甜美但又略带那种特殊的桔子酸味,一口气吃它五六个,大快朵颐。
 
冬天有臭皮柑。像胡柚一样的东西,皮厚味酸而苦,但要是有耐心把果肉外面的那层薄皮剥掉则极为鲜嫩,苦中带酸,酸中略甜,回味无穷。比现在所有美味的柚子都要嫩。臭皮柑的皮入药,对止咳有效。伯父因为肺气肿天气寒冷就咳得极为厉害,有时候会用臭皮柑的皮配上冰糖煮水喝。爷爷手巧,可以不切开柚子把整个皮剥下来,做一盏桔灯,让我佩服不已。
 
从上高中开始,寒暑假补课,在家少了。再后来上大学,工作,北方呆了二十年。
 
离家二十年,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鲤鱼,再也没有摸过田螺;没有看到过刺芯,也没有再吃过pao;再难体验桔子园中奔跑的欢乐,再也没吃过苦得百转千回的臭皮柑。
 
有时候羡慕家里的孩子们,想吃什么零食都可以买到,不像我们的童年,吃的东西主要来自地里。然而,也会替他们惋惜,他们再也感受不到那些对美食的渴望、向往,与偶得的敏感与喜悦。
 
那滋味是土地的味道,是四季的馈赠,是再难回去的记忆。
 
2020年12月4日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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