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路花语》/海外作家专栏/长篇小说《战争纪事》(连载之一)索妮娅(加拿大)

《石路花语》/海外作家专栏/长篇小说《战争纪事》(连载之一)索妮娅(加拿大)
1  我小的时候,其实有些任性,我的爸妈真的也有些惯我。就拿 14岁那年的暑假来说吧。那年,我考上了一个非常难考的高中,爸妈就特高兴说:“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只要不出格,我们都能满足你。”  “真的?那我可提了啊!”  “说吧!乖女儿。”他俩笑眯眯地看着我。  结果,我提的那个要求,还真让我爸妈费了半天踌躇,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我。  我的要求是,到云南边陲一个不大知名的小城,去找我那从没见过面的远房表姐。  说起这个表姐,其实真的有点儿远,表来表去的,跟我们家不大沾边。我11岁时,有个男人拎着包,跑到我家,说是我妈的远房表弟。他说他是谁的表哥,又是谁的表弟,最后论到我妈这儿,说应该管我妈叫大表姐。  我妈向来为人热情厚道,对找上门来的人,且不说还能论上表亲,即使不搭界的,她也很热情。再说,这个表舅来自云南偏远小城,妈妈更是体恤他在大城市里人地生疏,于是里里外外,尽够地主之谊。  记得我妈很自豪地将我从自己的房间拉了出来,推到我表舅面前,说:“这就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小仪。”  “哇!”表舅绕着我,眼珠子像要掉下来似的,千惊万喜地赞叹道:“哎,大表姐,真是不得了,我觉得我那女儿长得就像天仙的了,你这个得叫赛天仙。”  我妈的弱点就是经不起人夸她女儿,只要人稍一夸奖,她就——不能自禁,赶紧把她女儿的这个那个的主动拿出来显摆一番。而这个表舅,也嘴甜,将我夸得真个是“色香味”俱全。妈妈果然中道,眉飞色舞之中拿出她心目中的珍宝——一本中学生作文选——我的一篇作文被选登在上面。  “看看,我这丫头学习好着哪,写的作文都被选登出来了。”妈妈大有一副只要是铅字印刷品,就差不多成了“圣经”的感觉。  “哇!不得了。这么小的年纪,写的文章就被登出来了。”表舅瞪着眼睛惊呼,得,又是一个见不得铅字印刷品的。  “我回去,得让我那丫头给小仪写信,多让她向小仪学习学习,不指望她能有小仪的一半出众,至少这写作能力上也能让她提高提高。”  我拿表舅的话当耳旁风,根本没想过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会真的给我写信来。通常就是她真写来,我也不会给她回信。什么交流提高?这都哪跟哪儿呀?要是我妈帮我找的所有崇拜者都这么跟我交流,我也就别干别的了。  可是后来,当我打开表姐玫青给我写的第一封信,我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一下子就改变了。因为那封信中的内容着实迷住了我。2  不是表姐的文字有多优美,而是她信中所写的关于她们那儿的生活,那个地处边陲的偏远小城的风貌和生活,像裹了一层薄纱的梦,随着表姐那薄薄几页信纸飘到了我的面前……  “你在一张已经标得很详尽的地图上也可能找不到我们这座边远小城镇的名字,它的名字有点儿怪,叫弥朗,在少数民族语言里,这是一个长着百草的地方……  “我们这儿确实是长着百草。又何止百草,到处是水沼、湖泊和飞溅着水花儿的河流,河边、水边是成片成片的树林和长得密如丝发的青草,绵延起伏的山峦之外,就是茂密的、无人能走进去的原始森林。春天来的时候,山丘、溪流边开满了杜鹃和各种各样漂亮的野花,蝶儿、鸟儿和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昆虫在这里找到了它们的乐园。  “这儿的很多花儿都是能吃的哟。如果你来,我可以给你做素炒红杜鹃——我有很多特要好的朋友,我们会一起躺在绿色的草甸上打滚,也会夜晚数坠落到我们眼前的星星——真的,你什么时候能来?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玩……”  表舅说,表姐不爱学习,整天和一帮孩子混着出去玩。看了表姐的信,我就在想,要是我也生长在这样一个充满自然乐趣有山有水的地方,我还会安安心心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学习吗?  我和表姐的通信保持了一年多,直到我要考高中时才中断,这一年里,我从她的信中读到了无数的诱惑。所以,当爸妈问我到底有什么愿望时,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要的是到这个美如神话的地方去找我的表姐。  安排我去那个边陲小城弥朗,可是费了我爸妈和表舅家的一番周折,一路托熟人照应,飞机、火车、长途巴士,我都坐了,最后被我表舅的一辆覆满尘埃的212吉普载到了家中。  表姐是一个比我大4岁的大眼睛女孩儿,长发乌黑,略带了成熟女孩儿的风韵。和她寄给我的照片上一样美丽。  我俩已经不觉陌生,一年多的通信,加上表姐开朗欢快的性格,使我们从第一眼相见,就变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更确切点地说,我变成了表姐的跟屁虫。  弥朗,比表姐信中描述得还美,那真山真水已脱去了躺在表姐信纸上的抽象,而成了每时每刻展现在眼前的精灵——  那是些从手指间清凉流过的溪水,在阳光下洒上了碎银的波光,漫山遍野红黄紫蓝的花朵和无处不在的少男少女们的呼哨和笑声……  真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弥朗还是一座边界小城,在绵延的山峦和茂密的原始森林的另一边是缅甸。在这座人口不算多的小城里,少数民族混杂。从行政隶属上,它也曾属于过贵州,后来才被划归为云南。而在我眼里,它哪里都不属于,就那么突兀地存在着,远离现世,像一座神秘的世外桃源。3  表姐是当地少年中的“女皇”,现在有了我这个表妹做金字招牌,更得到了伙伴们的拥戴。最主要的是,她得到了表舅、表舅妈的“特批”,带着我没白没夜地在小城及周边漂游闲逛。没过多久,我便对弥朗十分熟悉了。  那真是一段奇特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太真实。上帝似乎每天都在微笑地看着我们,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这群在山林、河谷、小城嬉戏的少年,不忍打断我们的快乐清梦。我们每天的生活都被注入鲜活、新奇、色彩斑斓的内容。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的那个暑假还会完全浸泡在一片无忧无虑的泉水中。  那天下午,天气闷热。表姐有些神秘地将我拉出家门,她带着我一路来到郊外的一座秀丽的小山脚下。这座覆满绿色芭蕉和野山茶的小山我们曾来过,我清楚地记得半山处有座现代的度假别墅。  表姐拉我在山脚一棵大榕树下停下,第一次用一种非常扭捏的语气低三下四地求我:“小仪,求你帮个忙行吗?待会儿,我要一个人到山上去,你 ……能不能自己先去别处走一走,天擦黑的时候,到镇子上那家老茶铺等我?这事……我想保密,别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我爸妈知道……”她说话的时候,面颊绯红。  “好哇,交男朋友啦?出来约会,还拿我做挡箭牌,好大的胆子,你……”我虽然对男女方面的事懵懵懂懂,但基本常识还是有些的。  “好妹妹,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还真不敢求,旁的人我都信不过。我和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面的,以后我会带你见他,但这次求你帮帮我……”  表姐伸手去取她肩上背着的一个大背包,然后又说:“其实,待会儿你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我倒给你个建议,我早都替你想好了,”她把背包塞到我手里,“还记得我们去洗澡的那个小河湾吗?你下午去那里泡个澡,天快黑时正好回来。”  哦,泡澡,在那个只有表姐和几个要好女孩子才知道的隐蔽的小河湾里泡澡。那是我从前难以想象的最为惬意的一件事。  表姐说,那个河湾是她们伙伴中一个女孩儿在山林中玩耍,不慎失足,摔出来的秘密。几块巨石阻挡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让河水在巨石周围兜了个圈圈,形成了几条悬挂的小瀑和一处深碧的水潭,巨石的周围被林木裹严,要不是那个失足滑落的女孩儿,她们还发现不了这处秘境。“这是我们的泳池和天然浴所!”表姐她们这样称那段潭清水澈、挂了一个又一个小瀑的隐秘的河湾。每次去,所有的女孩儿,包括我和表姐在内,都争相把自己脱个精光。我们在水潭里游泳,将浑身打满泡沫,然后到小瀑下天然淋浴,这样的日子真是赛过神仙。  在那样一个闷热的下午到那段清凉的河水中游水、泡澡,表姐的提议一箭射中我的心意。“那段河湾其实离这里并不远……”表姐指点着,告诉我走去那里的捷径。  “那好吧!君子成人之美。”我爽快地背起表姐递给我的背包。表姐心细,里面有她为我准备的浴巾、小吃等一干物品。4  我赤裸了身体,将长发丝绸般飘散在水面。潭水中撒满了我一路从林中走来采集的花瓣。我想象着,自己像沙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中的林中仙子,正用精灵的嗓子唱着仙歌:  今天清晨  黎明在呼唤我  它轻轻敲打着我的心  说,你听,你听  云雀在呼唤你  在窗外呼唤你  它想告诉你,用心聆听  风好轻,水一片清凉。我赤身裸体像大自然的一尾鱼,在撒满花瓣的潭水中游来游去。  一切都那么静谧、那么天然,繁华都市中长大的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梦幻中的仙境。我将身上打满白色的泡沫,跳到小潭边瀑布下冲澡,边冲边哼唱那首我喜欢的舒伯特曲、莎士比亚词、莎翁传奇剧《辛白林》中的插曲《听,听,云雀》:  我笑了,对它笑了  我那脆弱的心灵  不敢承担太多的伤痕  怕太满了,倒了  一筐筐的倾倒 ……  阳光在我的歌声中渐渐稀薄。我爬上岸,从背包中翻出浴巾,哼着歌儿擦着身体。  无意间的一瞥,我忽然发现,一块大石边上长的几丛高高的草叶轻轻摇晃了几下,四下里看了一看,并没有风。树梢、草茎没有一处在摇动,除了那几丛草。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曾担心过这水潭附近的山林中会存在伤人的野兽,可表姐和她的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对我说,无须有这样的担忧。长期的狩猎和过度的开发已使对人类有威胁的动物们远远地逃离了此地。可是 ……眼前的那几丛蒿草又是怎么回事?  蛇,一定是蛇。我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悄悄地,我从身边抓起一根木棒,狠狠地向草丛打去。我想这一棍下去,蛇即使没被打着,也定会被吓跑掉。  但随着我的棍棒落下,草丛里传来“嗷”的一声。这一声让我毛发耸立,木棒立时飞出手去,另一只手中的浴巾也被吓得掉在了石头上。  正当我魂飞魄散,僵立在原地的时候,眼前的草丛被自动地拨开了,靠着一棵小树根的草窝里,竟然坐着一个人。满脸泥黑,衣衫褴褛,身上像是裹了件保护色的迷彩服,绿一块儿,黑一块儿,沾满了泥水和草屑。除了那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整个人你根本看不出他和身边的石头杂草有什么区别,难怪我根本没发现附近有人。5  我吓得魂儿都没有了,张大了嘴巴,已吓到没有声音,两只脚像长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那男人似乎也受了惊,但那种惊却没有任何恐惧的成分,他仿佛一下被迷住了,瞪大眼睛望着我,神情好似在做梦。  我们的目光就这样在彼此的身上胶着着,很久才忽然收敛,想到彼此当下的处境。尤其是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穿衣服,面对这样一个人鬼难辨的男人,我竟然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啊!”我歇斯底里地一声尖叫,撒腿就跑。那男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一个山猫飞跃,轻而易举地把我扑倒在地,我的嘴巴在瞬间便被茅草塞住,手脚也被树条绑死。  他托起我,向前跨了几步。我在他的臂膀间扭动,拼命挣扎,但那两只手臂像两道没有弹性的铁箍,将我死死卡住。  在一处松软的草丛边,他把我扔下。完了,我遇到了强人,我心中暗泣,恐惧让我浑身抖动如筛糠。  男人坐在我对面,似乎感到有些迷惑,他好像有点儿尴尬和不知所措,或许他是路过此地的一个猎户?没想到竟会擒获我这样一个猎物?  我扭动着身体,极力想挣脱捆绑的绳索,但那是徒然。心中的委屈、恐怖和绝望终于让我再也承受不住,眼泪“刷刷”地夺眶而出。如果不是我的嘴被堵住,山林里一定响彻了我凄惨的哭号声。  那男人慌乱了起来,或许他不太习惯女人的眼泪。他左右环顾,然后跃身去捡我掉在草地上的浴巾。  他起身时像猿猴一样敏捷,只是没跨出两步动作就变得有些怪异。待他取回我的浴巾,重回到我身旁时,几乎跌坐在地上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究竟有什么不对。血!他的一条大腿,血从那里洇出,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我惊愕地忘了哭,也忘记了我的处境,心想他怎么会负伤?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是被野兽咬伤,还是被追杀的亡命徒,黑帮老大,通缉犯?挨了枪子儿又逃了出来,还是……猛地一个念头钻进了我脑中,让我吓了一跳。莫不是我刚才那一棍子把他的腿打成这样的吧?完了,这回真是死定了,他一定会杀死我,报这一棍之仇……  那男人坐在地上闭了会儿眼睛,然后有些吃力地挪到我面前。他竟伸手将堵住我嘴的那丛茅草取出,然后停了停,开始解开绑在我手腕上的树藤。  “听着,我不会伤害你。”他忽然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出乎意外地好听、浑厚,带有男人的磁性,声音里竟透出一种温柔,使人安定的温柔。  他把那块白色的浴巾盖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坐回到原位,却没有再继续解开我脚上的绳索。  我一只手哆嗦着按住浴巾,另一只手伸向脚上的树藤。  他马上意识到我要做什么,开口说:“别费劲了,这种扣你解不开的。”  杀人犯、土匪、屠夫……我心里一通暗骂。他不再理会我,大概伤口让他变得虚弱,他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有意在这里看你。我是真的走不动了,坐在这里歇息。”他的唇有些发白,闭着眼睛说。  切,是我幸运,要是你没有受伤,不定现在再怎样作恶多端,可能,我这会儿早就被你糟蹋凌虐了……我的心被愤怒和恐惧抽紧,嘴上却不敢出声,不能去招惹这个歹徒,他还是照样能杀了我的。  “然后……我睡着了。我醒了,是因为你的歌声……我不敢走,怕被你发现……真的,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说这些时,眼睛依旧闭着。是个机会,我赶紧去解脚上的树藤。太紧,真的如他所说,根本没有解开的可能。真是个魔鬼,我心里暗骂,只好从地上捡起块还算尖利的小石块,想偷偷地将树藤磨断。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期间,他一直用手中抓着的一团麻一样的干草按在腿部的伤口上。我根本没注意那团草是怎样和何时到了他手中的。  他睁开了眼,我赶忙藏起手中的石块,可是他像是将什么都看在了眼中似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再费劲了。”然后挪过身,像个魔术师一样,只一把,便将绕在我脚腕踝的树藤轻轻松松扯了下来。  “想走,你就走吧!”他竟然说。6  我被他的话愕住,他会轻易放我走?我动了动脚,麻得站不起来。“不过,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儿。”他看着我,目光中透着凌厉,也透着诚恳。或许被他的某种神情所触动,我竟然不怎么感到害怕了。不光不害怕,还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受的伤?”我不自觉地开口问道,“是刚才我用棍子打的吗?”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怎么那么高估自己,那么一根小树杈,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那你的腿……”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下决心将实情告诉我:“枪伤。”  “那么这么说,你是个 、……逃犯?”还会有什么人受了这么重的枪伤,不去医院,而躲在这里?  他看了我好一阵,才说:“就算是吧!”语调里有那么一点悲凉。  “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他的目光深邃而冷漠,“穿上你的衣服,赶快走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刚才的惊吓和随后而来的错愕使我忘了自己的身体上只裹了块浴巾。他这样一说,我害羞地赶忙跑去穿自己的衣服,边穿衣服边从石头后面向他偷望。他将脸转向另一侧,竟做出一副君子之态。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真是让人费解。  不管怎样,我要趁他改主意之前赶快逃走。我飞快地将衣服穿好,拔腿便要狂奔时,他在我身后却开了口:“知道这草丛中的响尾蛇吗?如果你不惊扰它,它也会对你很友好。”这是对我的保证,还是对我的威胁?  我回转身向他看去,一张泥墨混杂、让人看不清面目的脸,轮廓却很清俊。一双深邃的眼眸,目光沉静。他一定是很年轻,从他刚才身负枪伤,却依然灵活的身形便看得出来。他一定不是坏人,在我穿衣时,他扭转头去。他抓了我,是因为他怕自己躲在这里被暴露,他并没有伤我,他放了我……坏了,是什么让我对眼前的歹徒产生了同情?是什么让我忘记了还存在的威胁?为什么我还在这儿犹豫?  “如果响尾蛇不伤人,我保证不惊扰。”我撂下了这句让他安心的暗语,抓起背包,飞也似的逃掉了。  14岁——弥朗小镇和那个受了枪伤的男人——那段生命中神奇的插曲,我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它就像我生命中的一段节外生枝,虽然很是传奇,却不像属于我的人生经历。回到北京后,一切重新复原,我就按部就班地上完了大学。  其实,在我离开那男人的第二天,我们又去过一次那小河湾。去的原因很简单,是表姐坚持要去的。  那天下午,我按约定时间来到老茶铺,本想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表姐,可是姗姗来迟的她和我一见面就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我和她讲话,她也无心搭理,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话到嘴边却没机会讲出来。  “这天真是又闷又热,搞得人心里好烦。明天,我也要去河湾那儿游泳,咱们再去一次吧!”表姐说。  “不行,不行。”我急忙摆手。  “怎么?”表姐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接着又说,“你爱去不去 ,我找别人一起去。”  第二天,表姐约了另外三个女孩儿一起去河湾洗澡、游泳。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我跟去的原因其实自己也有点儿说不清,我给自己的理由是那里有危险,我既然不能阻止表姐和她的伙伴,那就一定要跟去,我会提醒她们,保护她们。我还真的往书包里藏了锋利的水果刀和喷雾剂。  而在我内心里还藏着另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是我自己怎么也不愿向自己承认的:我居然还挺惦记那个负伤的男人。  那晚躺在床上,我眼前总浮现着那张面目不清的男人的脸,他虚弱地闭着眼睛,张口说话时,声音哑喑,却充满磁性。  他一定是受了冤屈才当上逃犯的,他没有伤害我,说明他是个好人。我想再去那小河湾,去看看那个男人还在不在?去印证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即使有危险,我们人多,怕他做什么?在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将自己说服了。  和表姐她们去河湾的那个上午,我一个人跑去药店,买了云南白药、消炎药、消炎粉、纱布和一些我认为能对枪伤派上用场的药,又去商店买了些吃的。我把这些东西装在塑胶袋里,塞入了我的背包。  我对表姐和她的伙伴们说我肚子疼,没有下水。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一天我发现那男人的巨石边走去。拨开草丛,那儿根本没有任何人迹,只有几棵被压折的草和一小段扔在地上的树藤,它能让我确认昨天的一切确实真实地发生过。那个男人不在,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他难道还会真待在这里,等着我带人来抓他?  我将塑胶袋拿出来,放在石头边的草丛里,想了想,又从背包里翻出一条刚买的丝巾,将塑胶袋外层捆绑结实。再扯过来一丛草叶,将系了丝巾的胶袋掩上。  他会来拿吗?反正,我做了我想做的。  我再也没回到过那段河湾。因为没过两天我就和爸爸一起搭上了回京的飞机。爸爸到附近的一个城市开会,借机将我带回了北京。我那年的暑假也就草草地在诡异中提前结束了。  表姐后来发生的事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暑假回来,开学没多久,妈妈就收到了我那远房表舅的来信。他信中告诉了一个让我们震惊不已的消息,表姐跟着一个从外城来的男人私奔了。那男人岁数不小了,是来弥朗收购药材的,表姐不知怎么和他好上了。原本准备考大学的表姐,学也不上了,给表舅、表舅妈留了封信,就和那男人走了。这事让表姐的父母悲痛不已。  “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女儿?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女儿?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女儿?……”这句话,在那封信里,表舅至少写了有三行。  表姐出了这样的事后,妈妈便以此为训,将我在北京的一切行动都监管了,除了上学、考试,不许我再有任何的分心。一年、两年、三年……中学毕业后,我如父母所愿考上了知名学府。偶尔,我也会眯起眼来望向窗外,弥朗——那个14岁那年的暑假,表姐和受了枪伤的男人……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显得格外地遥远和不真实。7  毕业就等于失业,这一点我可是领教了。离开学校门都有大半年了,往外发送的简历也为数不少,可是能接受我的单位一个也没有。  也难怪,这些年来高校为了多赚钱,不断扩招,传媒系烂了天下。每年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乌泱乌泱的。其结果是,所有的人都上了大学,就等于所有人都没上。从学校门跨出来,失业是再正常不过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李大军。这个浑小子一天到晚黏皮糖似的,若在平常,我还真没心情搭理他。可是今天,我实在觉得太沮丧、太无聊、太挫折了,正想找个人吐吐我心中的苦水恶气。  前两天一家用人单位有了回音,我正兴兴头头地准备去面试,可人家却又打来了电话,说这个职位暂时不再招人了。肯定是位子让人占了,这就像有人拿了块肉,在我这个饿肚子的狗眼前晃了一下,又给拿走了一样,能不让人崩溃吗?  李大军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他为我点的酒菜。“媳妇,我就喜欢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特像古装戏里被夫家休了的丫头。”李大军见了我,就嬉皮笑脸地往我杯中倒酒。  “再嘴欠,小心我把你也给休了。”我没好气地说。  “你这还不叫休了我呀?我现在只剩下陪你排忧解愁的份了,但凡你高兴点儿,扭脸就不理我了。”李大军一脸委屈相。  我被他逗乐了。这个李大军,打小就是我的跟屁虫。我们俩住一个楼,他比我大五岁,一有机会就对他周围认识我们的孩子说,她是我媳妇,她的事归我管。  我小时候就拿白眼翻他,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即使他为我做了什么,也从来不知感恩领情,还觉得特烦他。  可也怪,烦归烦,一碰到有什么让我苦恼的事,约出来唠叨的对象却总是他。李大军也挺仗义,只要是我的事,他能伸手帮忙的,绝不袖手旁观,我总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我什么。  “帮我找份工作吧!”我垂头丧气地对李大军说。  “哟,不端架子啦,谁呀?说要凭自己本事找工作,你们谁都别管。”  “哎,人家那时不是幼稚,不知天高地厚嘛!再说,年轻人不该一腔热血靠自己努力奋斗吗?这都是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东西。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别那么多废话,我的工作你管还是不管?”  “管管管,你借我两胆,我也不敢不管。再说,我媳妇难得求我。包在我身上,过两天保证让你上班。”  李大军跟人合伙办了个公司投资影视。虽说拍出来的片子百分之九十我都没看上,百分之五六十观众也看不上,他却老跟我吹嘘公司很赚钱。好像也的确很赚钱,因为确实拍过几部名声挺大、投资巨额的片子。找钱拍片应该是李大军的强项,哪个有钱人能扛得住他那张死缠烂打,把死人能说活了的嘴呀?  不过一个星期,李大军就给我打电话了,说工作给我找好了。  “真的?”我开心地拿着电话直蹦高,“是什么?”  “场记,在剧组里做场记。”  “场记?开玩笑?我哪里懂什么做场记呀?我学的可是传媒吔。”  “别担心,这个组有专门的场记,你是第二场记,场记兼打杂,是个人就能干,这位置还是你老公我在剧组里现给你加的呢,虽然有点儿屈才,但你先干着,骑驴找马,总比你一天到晚腿着强。”  我已不再心高气傲了,也懒得和李大军再斗嘴。大半年找工作的经验已经让我学乖了。大军说得对,现在不管是份什么工作,先干着再说。万事开头难,我就用这个小场记的身份开始我的另一段人生吧!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我要去的还真是个大剧组,要拍的电视剧叫《战争纪事》。导演是个大牌 ——黄鹤岗——之前拍过两部很火的战争片儿。现在剧组的班子已经基本组好,但男一号却还没有最后敲定。  大军那天特地抽出空儿来陪我到剧组办公室去见制片主任。这部剧是大军他们公司投的,他在这圈里混久了,里里外外都是熟人。他一路走,一路不断和认识的人打招呼。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军在外面一本正经的样子。  还没走到制片主任的房间,大军就被一个匆匆走来的男人拉住了。  “哟,大军,来得正好,我正有事儿找你。”来人身穿耐克运动衫,身材细高,看上去显得十分干练。他拉着大军说:“到我办公室聊吧!”  大军扭头看了下我,那男人这时也注意到了,冲我点头笑笑,说:“大军,又往我们这儿输送新鲜血液来啦?过来试镜?”  “嗨,她不是演员,是我媳妇,找不着工作,我让她过来当个场记,上次不跟你提过嘛!”  “噢,嫂子呀,长这么水灵,不当演员当场记,大军你不是委屈人家了吗?”两个男人开始咯咯咯地坏笑。大军笑得很得意,耐克衫男人笑着起哄架秧子。我也咧开嘴冲他们两个笑,不过笑得很狰狞。好你个李大军,人前人后地糟改我,说我是你媳妇,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耐克衫男人最先收起笑闹,一本正经地说:“都不是外人,一起到我屋里去吧!”  “我想先领她去见见老马,他不是主任吗?管着她的。”  大军说。“小事儿一桩,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到时我领她过去。我这阵儿有大事要和你商量。”耐克衫男人说完不由分说,带着我和大军向他屋里走去。  进了房间,大军才帮我介绍:“这是秦陆,《战争纪事》剧的副导演,黄导多年的贴身干将,也是我的铁哥们儿。”我恭敬地向这位刚认识的秦导演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什么事儿呀?这么着急。”大军一落座便开口问道。  “是林慕彦,黄导还是想让他出演男一号。”  “他不是都拒绝了吗?说他不想演战争片。”  “可是黄导还是想最后努努力,这部片,他觉得男一号非林慕彦莫属。”  “怪事儿啊!这黄导是从哪儿看出林慕彦适合演男一号来的?慕慕他从来拍的都是爱情片,要说花前月下、白马王子什么的角色非他莫属我倒能理解,可这当兵打仗的事,黄导怎么就看中他了?”  “我也不知黄导中了什么邪,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鲁文柱其实挺好的,我让他来试过镜,黄导感觉也不错,本来想就定他了,谁知这两天他老人家又开始拉抽屉,非说要再争取林慕彦。这剧组为了林慕彦可花了不少时间了。”  “嘿!这事真是让人觉得拧巴,黄导邪,不知凭哪条,笃定相中了林慕彦。林慕彦也邪,坚决不演战争片,这两人唱的是出什么戏呀?”  “说得是呢!”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起来,大军拿起手边的一个小纸盒,在平滑的桌面上一上一下地翻摆着。  “那你说,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停了一会儿,大军问。  “今晚黄导请林慕彦在泰香楼吃饭。说叫上你,还有跟这个剧有关的几个熟人都过去,主要还是想做林慕彦的工作。我看黄导可能也是没招了,最后干脆大家都上,人多力量大,说不定你们中间谁就能把林慕彦给说动了,这可是最后的晚餐,要是过了今晚,林慕彦还不答应,我看,黄导也只好用鲁文柱了。”秦陆说完,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林慕彦也是,哪个大导演下这么大功夫去请一个演员呀?他说为什么不接战争片了吗?”大军好像也被这事迷住了,继续问道。  “他没说什么具体原因,只是说,他给自己立了规矩,不演战争片。”  “反战呀,哈哈!”大军“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可它也不是这么个反法呀!”  “嗨,反正这两人是一对怪胎。”秦导说,“那说好了,晚上我们一起过去。”  “约的几点?”大军扔掉手中摆弄着的纸盒,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常态。  “六点半。”  “哟,那待会儿就得走了。这点儿堵车,到泰香楼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  “你正好在我这儿坐会儿,待会儿我们俩一趟车过去。”  “那我媳妇儿……”两个男人这时才想起了坐在角落里的我,不约而同地向我看来。8  我从听见秦导第一次提起林慕彦的名字,就已经削尖了耳朵。林慕彦,这是多少女人们心中的偶像呀,在很长时间里,他也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在我大学三年级时,林慕彦以言情剧《淡绿春天》一炮而红。记得那阵子我正准备期末考试,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看一部每天只放两三集的电视连续剧,不管它是一部多好的片儿。  可是,有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拿着遥控器,不耐烦地各台乱换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他,一张轮廓分明,吸人眼球的脸,一双很深很深,谜一样的眼睛,他的面部特写只在荧光屏上一晃,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我的心便被“嗵”的一声撞翻了。  太酷了,这样一个男人,他是谁?怎么让我觉得如此熟悉,那双眼睛好像一直生长在我的梦中。他的脸仿佛一本深沉厚重的书的封面,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只想翻读它,探究那掩藏其后的深邃内涵。这大概就是一个明星的魅力所在吧!总让人在一瞬间被深深吸引,觉得你和他今生前世有一份缘。从不追星的我,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影迷。  我把林慕彦的大头海报贴在我宿舍的床头。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那双让我痴迷的眼。  电视剧中的林慕彦有许多爱情片中男主角都具有的特质——硬汉特质:坚毅、果敢,但他还有别的一些东西——一种男性的隐忍和温柔?一种内心的苦楚和悲怆?一种淡而又淡的忧郁?一种似有似无的迷茫?银幕上的他总是很平静,可是让人联想的,却总是很多很多。  每晚,他的眼睛从宿舍墙上的招贴画儿上望下来,目光深沉地穿透了我,在他沉静的目光里我慢慢地睡去。  李大军曾十分忌妒海报上的林慕彦,他到我的宿舍,看到床头挂着的招贴画,酸声醋意地说:“你们女孩儿都懂什么呀?演员还不是在演戏,私底下,他们哪儿有那么深沉,一个个,打情骂俏的,比我浅薄多了。林慕彦跟他们也没啥两样,哪天我让你见见,保管打碎你对他的明星梦。”  那时,大军已经开始加盟现在这家影视投资公司。正是诸事顺利、春风得意之际。有一阵子他似乎还对我动了真情,总三天两头地开车往我们学校跑。但很快,我们俩的关系就恢复到原来,一来是我从来不给他机会,二来是他很快认识了一帮各种各样的美眉。  他喜欢和女孩儿们逗贫,什么时候都是甜言蜜语的。即使跑到我这儿来,也少不了一番真情告白:“我可没变心啊,妹妹虽然认了一堆,但媳妇儿就只认你一个。”然后对着墙上的林慕彦撇嘴,表示他一直都在耿耿于怀。  “林慕彦!我知道你心里甭提多想跟我一起去了。”李大军这会儿摆出一副看穿了我心思的小人得志的嘴脸,坏坏地冲我笑着,“你说,我是待会儿带你去呢,还是现在就让你打车回家?”  “我……”我心里暗骂,明明是无法带我去的嘛,还要招我。你们去,是受黄导之约,有正事要谈,我去了又算什么?可是真想见见生活中活生生的林慕彦。  “怎么?你媳妇也喜欢慕慕?”秦导在一边一点儿不落空儿地调笑。  “没办法,心早让小白脸勾跑了。上大学时,在墙上给我挂了那么大一幅慕慕的像,看得我这心酸呀!”  “慕慕是挺招女人喜欢的,尤其是像她们这么大的女孩儿,一看完他的电视剧,个个都跟疯了似的。”两个男人说完,一起哈哈乐了起来。  “我打车回家了。”我站起身来,拿了包,恨恨地瞪了李大军一眼。男人就是讨厌,我心想。  “嗨嗨嗨,小祖奶奶,别那么不禁逗。晚上带你一起去还不行吗?慕慕、黄导他们都是熟人。”大军见我撅嘴,忙不迭地站起来拦我。  “对不起啊,别在意,我们这帮人嘴上没把门的,在剧组逗惯了,别真当真呀!以后你跟我们多混混就习惯了。真的,一会儿就一起去吧,反正以后,你每天都得跟着黄导,今天,就算提前见面了。再说,晚上这顿饭有个美女在座,气氛也轻松点呀!”秦导站起了身,不无真诚地对我说。9  泰香楼是一个道地的粤菜馆,楼上的包间雅致而安静。我们到时,桌边已坐了几个人。我一眼便认出,坐在桌子内侧的,就是在我床头挂了很久的那张画报上的林慕彦,他几乎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见我们进来,他笑着招了招手。虽然在笑,那眼神却依然潭水一样深沉。那张脸,让我挣扎了半天,才终于把目光移开。“慕慕,带来了一个你的崇拜者,哭着喊着要跟我来见你,剧组的新场记,我的童养媳。”大军走到哪儿都改不了他那副小人无赖的嘴脸。一桌人立时冲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尴尬得满脸通红。林慕彦冲我略略点了点头,目光一带而过地从我身上滑走了。  黄导已是年过半百,花白的头发,像小伙子一样利利索索地理了个板寸。  “来来,都坐都坐。现在人到齐了,大家都是熟人,就用不着介绍了。”黄导的声音洪亮,据说在入影视圈前他在部队当过时间不短的兵。所以,做导演之后,最爱拍的就是军事题材片。  我挨着大军和秦导悄悄坐下。在这么多大牌人物中,我这个小人物当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所以,刚才黄导说大家都是熟人,这话并没有包括我。我只能从他们的推杯换盏中猜测着每个人的身份。  坐在我对面,其貌不扬,甚至有点歪瓜裂枣长相的那个瘦小男人应该是编剧。坐在编剧旁边那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应该是音乐制作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实在很老,但身体还算硬朗的干瘦老头,好像是编剧的朋友——一个老军人。  “我最初想到写这个剧本,就是因为他,李老伯。”一道道饭菜吃过之后,桌上的人开始进入了主题。说话的是编剧,黄导一直管他叫杨子。杨子说话时用手指了指身边的老人,“李老伯给我讲那些战争年代的老故事,每次听,我每次掉眼泪。”  杨子一旦说起话来就像换了一个人,虽然仍是副歪瓜裂枣的长相,却硬是让人感觉他魅力四射。  “嘿嘿!”老人轻笑了两声,“我是解放军战士。从前刚进国民党部队的时候也喜欢写作。写是写得不好,但有了这个爱好,那些打仗的事儿就记下了不少。后来,你们也知道,记到本子上的东西是不敢留了,都丢掉了。现在也就剩记在脑子里的故事了。杨子来了,我讲给他听,他爱听,我就多讲。讲着讲着,杨子就说,我得编个剧本,把这些故事都写出来,让我们的子孙都能看到,记住这些历史。”  杨子仰头喝了口酒,语调有点激动地接过老人的话茬,“诸位,你们知道吗?在抗日战争期间,不算咱红色政权,光是国军弟兄们,为国捐躯的就有多少?”他将话语打住,右手伸向空中,比画了一个三字,然后语气重重地说:“是300多万!300多万呀!”  “300多万个躯体,300多万个故事。每一个故事到最后都是同样的结局,他们为抗日救国捐躯了,换来了我们的今天。”  “我抬笔写作时,仿佛重新回到那段历史,和中国军人一道浴血奋战在中国的西南防线,心中感到的是和他们一起共赴国难的沉重与苍凉。我和他们一同杀入敌阵,一同绞尽脑汁突围,一同忍饥挨饿,衣衫褴褛,一同丢失自己的战友、母亲、兄弟、姐妹……300多万,我能为他们写些什么?”  “一个班10个人,一个排30个人,如果一个排的兄弟都光荣了,作为编剧想要为他们每个人都花上笔墨是不可能的。  “我只能写一个人。这个人是那条英烈长河里跳出来的小小的浪花,是浪花里蹦出的小小水滴,是水滴中飞射出的小小水……我只能为他们写这么一点点。但就这么一点点,它所散发的血腥,它所呈现的惨烈,它所带来的悲伤,它所表现的意志和勇力,也足以让现代社会的我们的心灵感受到巨大的震撼了。……”  随大军来剧组之前,我还真的从他那儿讨来了剧本,细细地读了一遍。剧中的故事,讲述的是20世纪 40年代北平的一个大学生,本应在美丽的校园里度过他安逸富足的学子生涯。但抗日的烽火燃烧到家园,他毅然弃笔从戎。告别了甜美的校园,告别了不舍的女友,他打起背包,一路南下,来到了抗日战场的最前沿。  剧中的男主角石鹏飞怀揣着报国的理想和决心,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在那里,他遇到许多和他一样的热血青年。他们都是放下了书包、奔赴抗日前线的青年学生。他和他们一道在滇缅正面战场和日本军队展开了厮杀和决战。  枪林弹雨很快把他们练就成了真正的军人。恶战一个接一个,战友不断在自己身边倒下。在滇缅战场上他们慢慢啃掉日军的堡垒。在血红的大雨中他们撕裂日军的前沿防御。他们组成敢死队,潜入敌人的后方阵地,机智迂回,完成对敌人的包抄。他们在热带丛林中溃退、逃亡,将兄弟的尸体一具具丢在异乡的荒径上。他们坚守阵地,直打到只剩几个战友……每一个镜头后面都是惨烈,读后让人掩卷而泣,久不能语……  这里当然也有爱情——战乱时纠结而无奈的感情。军人的天职与爱之间的选择,那是贯穿全剧的另一条线索……  一个恢宏、惨烈、离奇曲折的剧本没想到竟出自我面前这样一个瘦小的男人之手。还有那穿插其间的真实的故事也竟来自他身边那位慈祥平和的老人。(待续)
【作者筒介】:索妮娅(sonia),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中华诗词学会理事,加拿大大华笔会理事,加拿大女作家协会理事。曾在由洛夫、痖弦等名家担任评委的“白昼之月”诗歌大奖赛中获首奖婵娟奖。《石路花语》微刊签约作家。
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并被加拿大部分图书馆收藏。其中长篇小说《战争纪事》被评为畅销书。近期出版了《时光流韵》合集诗集。其作品散见于中、港、北美媒体及网络。
作者:索妮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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