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扬州慢

正是今年春分日,与诸友相约共聚扬州。
“满地蒌蒿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三月正是吃野菜与河豚的季节,出了车站我们便打车去华大爷推荐的碧园饭店。出租车师傅得知我们要去吃河豚,感叹道:“现在的河鱼都是养殖的,河鱼还是要吃野生的才够味道!”
我大笑:“野生的虽好,但是废厨子啊。”
出租车师傅便聊起自己原也是做厨子的,因跟老板闹了矛盾便改行了。又说起扬州这边河豚的吃法多以红烧或白汁,讲到会做河豚鱼的师傅,都是要将河豚鱼的皮翻过来的,不然味道虽好,皮上的小刺会令食客不爽。
后来在碧园吃的河豚鱼果然是翻过皮来的,个头之大也是我从所未见,带刺的皮下是一层厚厚的脂,吃到嘴里油香四溢,据说河豚皮正确的吃法是要将有刺的那面向内卷起,一口吞下感受那股鲜滑,可它实在美味到令人不舍,就着厚厚皮脂咬上一口,大脑立刻被快乐所包围,即使下咽时能感觉到小刺咄咄逼人,我也无法将筷子停下来,还好这股富含胶原的鲜美鱼皮激发了大量唾液分泌,让它顺利到达胃底。
品尝了河豚皮,再吃蒜瓣一样的鱼肉竟显得有些普通了。
据说若是野生河豚,则更要美味几番,可惜我是胆小之人,万万做不到“拼死吃河豚”,同伴说上海的日料馆有吃河豚刺身,还有一种酒里有少许的河豚毒素,可以让人在安全地段体验一下河豚毒麻痹舌尖的感觉,有兴趣者可以去一试。
扬州人做河豚多佐以秧草(我原以为是豌豆尖),秧草就是江南人吃的草头,甚是清爽,正好可以解油脂之腻,自带清香能更加凸显河豚之鲜美 。江南人喜食野菜,三月的野菜最是脆弱娇嫩,外出游玩感受春光的同时顺手再挖上一把,眼睛看到了春色,嘴巴也品尝到了春趣。汪曾祺曾写过故乡野菜,扬州也有汪曾祺宴,虽说可能噱头大于实际,但若有时间,还是想去品尝一番。
我们此次出游,明确主旨便是花钱的景点不去,首要便是逛与吃,还有体验下扬州地道的澡堂文化。吃是满足了,那再看看扬州城的老巷子里藏着什么好玩的。
定的民宿便在东关街不远的北柳巷,巷子两侧都是低矮的民房,我们在岁月留下的斑驳里寻觅,不经意便能在墙面上的牌子中发现惊喜,首先是离我们所住民宿不远的一处废弃房屋,湖兰色的大门使我们一眼便发现了它的踪迹。门牌上写着北柳巷80号,顶部还有个十字架标志,一看便与周边格格不入。细看牌子上写的是:扬州市历史建筑—北柳巷真道堂。一读简介,此为全国仅存的三所真道堂之一,令人顿时肃然起敬。
同伴戏谑道真道堂这名字加上十字架还真是中西合璧。我猜测莫非是清末民初时期基督教或天主教假借中国传统教义的外壳来布教?看了下这是建于1933年,1933年的中国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概也有苦难百姓在此间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
顺着文昌中路一路往前经汶河北路,可经过著名的四望亭,据记载是南宋嘉定年间始建,明代改为县学魁楼,后又因清末作为瞭望之所,便被称为“四望亭”,正经的介绍完毕后,后跟的一段让众人捧腹不已,便是说道清人所著小说《绿牡丹》其中一回便是描写“江湖侠女四望亭上捉马猴”,大家开始热烈讨论起马猴到底是啥,《红楼梦》中薛蟠所做的歪诗里也有一句:“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有说马猴应该便是马娄,猴子的粤语叫法,后我又想扬州话与粤语相去甚远,找了红楼的注释来看,解释马猴为“(扬州地区)吓唬别人时常说的一种想象中的形如猴的动物。”
我决定发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找了《绿牡丹》原文来看,寻根溯源,第十七回《骆母为生计将本起息》写道:“进得二门时,听得房上“哗啦啦”一声响亮,余谦醉眼朦胧,抬头一看,见一大毛猴在房上面,正是一阵黑风。”又见第二十回里:“且说花碧莲在二层上,将怀中的果子取出一把,望猴子跟前掷去,坐在上面也不惊觉它。那猴子一见了果子,用手掌拾起,口食嚼;嚼尽时,花碧莲又掷一把,猴子又在那里拾吃。”
这果然是个贪吃的猴子!
大概是“毛,猕,马”读音过于相近,所以这指代的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猕猴,又想到在我们小时候,猴戏也是经常可以看见的,那猴子挣脱出来在城里乱窜也不值得少见多怪,那这侠女发挥的便是现在消防队员的作用了。
继续向前,一路说说笑笑路过驼岭巷,见着有个“扬州八怪纪念馆”牌子指向巷中,众人心血来潮前去看看,走至一半深,一个不起眼的居民院落外,可见一颗槐树,虽不是参天大树,在狭窄巷子里也略显瞩目,我们便稍许投了些目光过去。便有个本地人边推着电瓶车停到旁边院子里边说道:“现在树还没开花,不好看的!”我们好奇问道:“那啥时来开花?”“再等一个月,等到四月份开花好看。”她大声回应着,消失在门后。
我们感叹来得不巧,正准备再往深处寻觅纪念馆所在,同行的朋友在右侧发现一块水泥碑,原来它竟是个有身份的!我这才后知后觉这棵树周围还围了圈铁丝,众人将水泥碑仔细一辨别,第一句便让我们为之一振。
“相传此树为南柯一梦中的南柯。”
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无人不知,却没想到在此能遇见“南柯”。李公佐曾为扬州参军,《太守传》里的淳于棼也是家住广陵郡,想起这里离教场并不远,若说这槐树北是李公佐旧宅地倒也是可令人信服的。
蝴蝶梦,南柯梦,黄粱梦。
往事不可追,美梦常易醒。
我们正喧哗着,槐树下的草地里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原是个大橘,只见它睡眼惺忪,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了几句走开了。众人面面相觑,说道此猫可能刚在梦里当上了槐安国的太守,被我们扰了美梦,当然要骂骂咧咧了。
后来因为要门票违背了我们初衷,未去成纪念馆,我们便顺着河边缓缓而行。城市依然喧哗,当红绿灯亮起,不守规则的汽车穿插而行,电动车们加足马力唯恐落于人后,但这并不让人生厌,大抵是因为这些嘈杂如浮尘,人们笃信当浮尘落下,总会有个清静角落能感受时光的驻足。扬州的慢,这大概是在扬州的美丽河道边,被风轻轻挽起的青柳下坐着用桃核雕刻的手艺人,围观的人只看不买也是不恼;或是在如蛛网般的旧巷里,镪菜刀的大妈接到了活,往刀上细细淋上清水,将刀刃磨得雪亮;也是在近乎无人问津的老庙里,春光中坐在石凳上懒懒放空,抬头一看大殿琉璃瓦上的野草花还在摇曳。
所以当我在扬州搓背馆发现他们居然不依靠任何现代手段来预约,而是拿出一个薄薄的本子登记下人数电话,来一个划一个,第一反应居然是会心一笑。这便是扬州,无论是吃饭还是泡澡,这里的时间打破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魔咒,让你心甘情愿得去挥霍浪费。至于扬州“水包皮”,无法用言语表达,真真妙不可言,若是去扬州定要去体会一番,用同行者江北君的话来说:
“感觉灵魂都被清洗干净了。”
“还去什么西藏!”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