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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 韬：忆父亲
作者简介
罗韬：羊城晚报社编委，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广东省第十一届政协委员。著作：《张九龄诗文选注》《半半集》。
忆父亲
父亲已经逝世十五年，一直没有写下什么文字来纪念他，因为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从来没有那些小资产阶级式的温情。他一生对我影响很大，但他的方式很独特，他从来没有表扬过我，我从小得到他的评价就是“轻佻浮躁”四字，这四个字像镇石一样一直镇在我的心中，直到今天。
当学生时，我写出一篇文章给他看，他看完嘴角一撇：“你的文章不如姐姐，姐姐文字有思想，你？轻佻浮躁！”我练出的书法给他看，他看完又是嘴角一撇：“你的字不如姐姐，姐姐的字有行气，你？轻佻浮躁！”当时我反感他的不公，明明爷爷说过，我的“天聪”比姐姐好。
到考大学，我说我想考中文系，他说，大学，只有理工科值得读，文科不用读大学，自学就行。他历来反对我专注文科，说读中文系的人容易“轻佻浮躁”，写到这里，我知道全体中文系师生已经与我一样不喜欢我的父亲了。他还说，解放后的风波无不从文科起，批胡适，批胡风，批武训，文科风雨特别多，还是读工科好。最后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自己定，仅供参考”。后来，我还是报了文科。其实，我的文科底子并不好，数学更差，只有2.5分（百分制），自然名落孙山了。我最幸运的是，我总有些叔叔伯伯用放大镜看我的优点，说有谁谁谁，本科考不上，转考研究生，倒考上了，你不妨试试。于是我对父亲说，我准备试下考硕士研究生。父亲很温和地点点头说：“明白了。你考不上本科，就考硕士，如果再考不上硕士，你就考博士——轻佻浮躁！”于是，我的高考史就此结束。
后来，我书画篆刻的兴趣越来越大，他知道已经阻止不住了，忽然热心起来，一改一贯作派，特别买了几套陶瓷，请他的一位老友，带我去拜见一下“老先生”，他置办礼物的异常举动，让我既惊奇，又有点看不起他，为什么拜师要带礼物？于是，我在一位广东文化人的带领下，先后拜访了朱屺瞻、陆俨少、许麟庐、钱君匋等名家。钱君匋着着实实地用他那口桐庐话为我上了一堂很深刻的篆刻课，但我一句也听不懂。经半月“游学”回到家，我说，见到这些大名人，其实学不到什么。父亲说，“学旧学，就要见下这些旧人，要见下大蛇屙屎。”我心中暗笑，你的用词怎么也轻佻起来了？然后他又问：“那么，此行最深印象是什么？”我很八卦地说：“印象最深的是，钱君匋居然带着两个老婆！”父亲闻言，脸色一沉：“轻佻浮躁！”
父亲对我姐姐，柔多刚少，对我，刚多柔少。一次，我正在洗澡，忽视电闪雷鸣，他喝令我马上擦身，并亲手用大毛巾为我使劲地擦头发，擦得我头皮发痛。我当时心想，只有雷劈下来，你才把我当儿子！还有一次，我因慢性病住院，晚饭回家吃饭，饭后返回医院，正好下雨，父亲撑伞送我，把我紧紧地搂着，伞倾向右侧的我，雨打在他的左肩上，一路无一语，到了医院，留下一句“早点睡”，他就转身回了。我有点茫然地目送他，下雨了，就知他是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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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均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正如人世间的情感，由缓到急，再到起伏不定。让人琢磨不透，却又让人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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